一般來說,一間酒館裡,如果有個人推開門朝著裡麵大喊著要找人,十有八九是來尋仇或者鬨事的。就這一點,作為這家店的老板,在更換過無數新的桌椅,以及至少重新粉刷過四次牆體之後,魯恩覺得自己是相當有發言權的。
但是眼前這個人,恐怕就是那個少數。首先,這個男人穿著就很得體,不多見的綢緞長袍,袖口寬大,眼神和藹,兩條眼睛眯成一條縫,看起來笑眯眯的。背著一個巨大的,長條狀的,用麻布嚴嚴實實包裹著的物體,雖然大概率是武器,但是既然包住,說明至少這一刻他沒有敵意。
法師可以背起這麼重的武器嗎?對了,是個樂師,這人恐怕是個吟遊詩人才對。
魯恩從桌子上站起來,他先是打量了一下來者,發現這外貌居然和弗拉茲有些相似,也是黃皮膚黑頭發,但弗拉茲是異鄉人,這個人隻能是大陸上並不常見的“新阿卡德人”。
一店之主禮貌的到那男子麵前,同樣和善的問道:“這位客人你好,我是這家店的老板,請問您需要點什麼?”
這男子依然是麵帶微笑,緩步走到一張桌子旁,他輕輕解下後背的巨大物體,然後非常小心的倚靠著桌子放好,隨後笑著說道。
“聽說這裡有一位異鄉人?一年前來到這個位麵的,對嗎?”
魯恩腦子飛速想了想,依然很謹慎的詢問道:“請問您找他有什麼事呢?”
來人笑著一口氣掏出十幾枚歐拉,然後將魯恩的手握起,輕輕將歐拉放到眼前這個一臉錯愕的男子手中,繼續以那種平緩的語氣說道。
“你放心,我不是來找他麻煩的,聽說他雖然是異鄉人,但是長得像是個新阿卡德人,所以我想和他交流一下,也許還可以介紹一份工作給他。”
儘管手裡拿著錢,但是一想到這個人大概率要跟自己搶員工,又變得躊躇起來。
那人一眼就看出魯恩的猶豫,於是又說道:“不會很麻煩的,隻是想請他幫我一個忙,讓他也賺點外快而已。”
“去把弗拉茲叫下來吧。”魯恩回過頭對著蘭卡和拉姆斯又說道:“對了,給這位先生準備一份午餐。”
黑發的男子很禮貌的點了點頭,然後乖巧的坐在桌旁,雙眼也隻是稍微打量著整個店麵。
不一會兒,弗拉茲便在樓梯拐角處探出一個頭來,他一臉錯愕的問道:“找我的?”
模糊的視野裡,身邊的貓頭人點著頭,確認到來訪者的確是找弗拉茲的。
少年快步走下樓,他眯著眼睛,努力的分辨清楚來人是否是自己所認識的,有那麼一瞬間,看那男子的身形,他仿佛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但是立刻就否定了那種可能性。
弗拉茲走到來人麵前坐下,他可以看出來,對方和自己一樣,也是黑頭發黃皮膚,這一點弗拉茲已經不再奇怪,這個世界上有諸多族群,而類人生物裡,除了蘭卡這樣的異人之外,光是長得像人類的,就分為好幾種,偏巧,自己的諸多外貌特征,像極了這個位麵裡的“新阿卡德人”。
少年心想,大概在很多年前,也有一大批人無意中穿越到這裡陌生的世界,然後生根發芽,不過比起他們而言,自己隻有一個人,弱小無助又可憐。
退後到吧台的魯恩顯然也注意到來者是一個同樣有著黑發黑瞳黃皮膚的新阿卡德人,難道他是來帶弗拉茲走的,據說,這些人特彆團結,而且共同生活在西北一個富饒又和平的國度裡。
不對不對,這人剛才就說過了,隻是想請弗拉茲幫個忙,而且是會提供酬勞的,那麼自己就不用擔心優秀員工被彆人挖走了。
見到弗拉茲來到自己桌前坐下,那高瘦男子禮貌的朝著大廳裡其他幾個人笑了笑。魯恩作為一個閱人無數的老江湖,自然明白這人的意思,也同樣識趣的對蘭卡等人說道。
“喂喂,都乾活了。”
拉姆斯和蘭卡聽罷,一個直接出了門,另外一個扭頭回到廚房裡,魯恩則自己坐在吧台裡,隨手拿出一張也不知道是什麼的紙開始張望著,假意是在翻找閱讀著,其實依然在豎起耳朵聽著兩人接下來的談話。
若是真的不允許第三人偷聽,這人自然會要求換個地方,顯然並不是什麼完全見不得人的事情,恐怕隻是需要個適合聊天的環境罷了。
那人見周遭安靜了下來,先禮貌的開口道。
“剛才聽他們稱呼您為弗拉茲,你好,我的名字叫做林。”
聽到這個發音的單字,弗拉茲的心又是咯噔了一下,他率先發問道:“林先生,您也是穿越者嗎?哦不,異鄉人嗎?”
林搖搖頭,回答道:“不是,我這副身子自幼就在艾澤爾長大。”
弗拉茲略帶失落的點點頭,隨後又繼續問道:“那您是新阿卡德人?”
“對,我的祖先都是新阿卡德人,不過我現在所屬是北麵的艾隆納亞帝國,諷刺的是,艾隆納亞現在和新阿卡德人所居住的新明是敵對關係,雖然已經幾十年沒有爆發過衝突了,但是雙方關係很緊張。”
雖然很久之前就聽說過新阿卡德人這個族群,但是對於他們的曆史,以及居住地叫做“新明”,來這裡一年多的弗拉茲倒是第一次聽到,就算是過往偶遇的長途旅行的新阿卡德人,也沒有人會提到自己國家名字。
“原來新阿卡德人的國家叫做新明。”
林點點頭,又順著弗拉茲的話說道:“而且土生土長的新阿卡德人很不喜歡這個稱呼,他們對外宣稱自己為明人,漢人。”
弗拉茲的心又是一緊,他立刻追問道:“林先生,請你告訴我新阿卡德人的曆史。”
林回答道:“關於這些曆史,因為我目前職位的關係,接觸的確實比較多,但是太過複雜而且冗長,恐怕要另外找一個機會慢慢跟你說。”
聽到林這麼回答,弗拉茲也隻能點頭應允,畢竟第一次見麵,就要求對方給自己上一課,確實有點無禮了。
“簡單的來說,新阿卡德人是大概五六百年前突然一下子就出現的,而舊阿卡德人根據史料記載出現在三千五百年前。”
少年撓著頭,腦子都要炸了,他嘗試推理出種種可能,但是還是算了,先和林先生打好關係,擇日找個機會再慢慢詢問吧。
看著少年失神的樣子,林又安慰說道:“放心,我覺得你挺好相處的,我們應該能成為朋友,等我忙完了,一定找機會好好給你聊聊。”
弗拉茲察覺到,林先生在這裡用到了“所屬”和“職位”這些個詞,而且看他說話謙遜有禮,於是又試探性的小聲問道:“您是艾隆納亞的公職人員?”
聽到弗拉茲壓低聲音呢喃著,吧台後的魯恩忍不住探出頭來看了一眼,還好林的位置是正對著大門外,沒有察覺到店主這略帶滑稽又有點猥瑣的行徑。
林點了點頭,也低聲說道:“你猜對了,但是這件事並不重要。”
弗拉茲又心想,那麼說明他這一趟是出差了。
“林先生,你需要我幫你做什麼?”
見到終於步入主題,林便從袖口裡掏出一個方方正正的包裹,大概也就一本書大小。
“聽說你眼睛不太好。”
“對,這在我的家鄉不是很罕見,但是來到這裡之後,居然沒人能治好。”
“嗯……那不要緊。”林說完,將包裹輕輕推到弗拉茲麵前,對其說道:“今晚午夜,幫我送到東城區玫瑰大道,就在那個握手的雕塑下,會有人在那邊等你,把包裹交給對方就可以了,對方會付給你報酬。”
弗拉茲接過包裹,林又掏出一袋歐拉放在桌子上,憑經驗判斷,裡麵至少是三四十枚歐拉。
“這裡是訂金,放心,這件事並不難。”
弗拉茲隔著包裹感受著裡麵的內容物,確實像是書本一樣的東西,他好奇的問道:“為什麼是我?不能是彆人呢?”
林沉思了一會兒,又解答道:“這個我暫時不方便告訴你,總之和你異鄉人的身份有關係吧。”
他沒有給弗拉茲拒絕的機會,就在弗拉茲還在思索之時,他舉止文雅的站起身來,將倚靠在旁邊的巨大塊狀物背著身上,對著店裡包括店主在內的眾人微微點頭行禮,隨後就走出了酒吧。
見到林已經離開,蘭卡和魯恩第一時間走了出來,來到弗拉茲身邊。
蘭卡立刻拿起包裹就準備打開,被弗拉茲又搶回來阻止到。
“蘭卡小姐,這是彆人的東西。”
魯恩的思維活絡,也立刻勸阻道:“對,千萬彆打開,裡麵……這裡麵。”
見到魯恩若有所思,少年和貓女好奇的問道:“老板,你知道裡麵是什麼?”
魯恩摸著下巴說道:“這裡麵恐怕是通敵的密信。”
聽到店老板這麼說,兩人是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涼氣。
魯恩幫忙將包裹收到弗拉茲懷裡,小聲說道:“你沒聽到他說的麼?艾隆納亞和新明是敵對關係,他自己是新阿卡德人,但是又在艾隆納亞工作,恐怕這裡麵包含了一個巨大的政治陰謀,他搞不好就是一個間諜。”
不知道什麼時候,廚師兼酒保的拉姆斯也來到了身邊,四人麵麵相覷。
“你想啊,他之所以讓你去,是因為你長得像新阿卡德人,但是你又不是,是沒有記錄在案的,所以他派你去交情報,又可以取得對方信任,彆人也查不到。”
拉姆斯點點頭應道:“嗯,有道理。”
“而且啊,你眼睛視力不好,看不清楚對方的樣貌,你做這件事,簡直是最佳人選。”
蘭卡說道:“啊?那麼為什麼,他們要跑到這種地方來?”
魯恩說道:“這一點你都想不通,真蠢,咱們這個國家,最北方就是艾隆德亞,而西北邊隻要越過一道巨大延綿的山脈,就能到新阿卡德人的家鄉,所以鄰接兩個國家的克裡阿尼斯城是最好的接頭地點了。”
不同於現代,在這種科學技術落後的古舊世界裡,雖然也有製圖術這個專門的學科,但是國家和國家的邊界並沒有那麼的一目了然,有時候人們會以某個森林外,或者某個小鎮作為一個權利機構或者國家的邊界,而像是克裡阿尼斯這種曾經輝煌又巨大的城塞,真正的實際疆域其實並不大,城外人煙稀疏的森林和曠野,並沒有被某個國家或者組織宣稱過領土,所以魯恩所說的鄰接,實際上依然有很大紕漏。
說的通俗點,就是國家和國家之間,並不一定是緊挨著的。
但是魯恩的這番解釋,還是得到了三人的認可,蘭卡則不好意思的說道:“我也沒看過地圖,就算看過也記不得了,誰知道新阿卡德人,就是那個什麼新明,居然就在西北。”
拉姆斯倒是說道:“其實挺遠的,據說要走上一個多月。”
弗拉茲擺擺手讓大家先彆說了,他還呆呆的坐在桌旁,隻見這年輕人仰起頭朝著魯恩問道:“那老板,這活我是乾還是不乾。”
魯恩看著林先生留在桌子上的一袋錢,搖了搖頭無奈的說道:“你沒有第一時間拒絕他,就算是答應了,這袋錢是小事,萬一你搞砸了,搞不好連我這小店都要遭殃。”
聽到店老板這麼說,弗拉茲心一橫,點點頭答道:“那行,今晚我早點下班,事情辦完了我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