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宮中,看著即將為修建受禪台而要耗費的錢糧開支,再思及接下來這十幾萬大軍的封賞事宜,劉辯就覺得有一把鈍刀子在他心頭一點點剜肉。
劉辯看向站在殿中央的鄭玄,麵露難色,懇切道:“康成公,你這是要掏空孤的府庫啊,降低些規製又何妨?”
按照鄭玄、服虔、荀爽等人製定的受禪禮,這座受禪台應該有二十丈的高度!
這個數字是怎麼得來的呢,這就要感謝某位不願透露姓名的世宗孝武皇帝劉小豬了!
《孝武本紀》雲:其後則又作柏梁、銅柱、承露仙人掌之屬矣。
這犬入的祖宗為了祈求上帝賜福,而造了一座高達二十丈的柏梁台。
在修建宮殿台閣這方,麵劉辯罵起這位祖宗可是毫無負擔,什麼臟罵什麼。
反正劉辯他們這一脈的世祖光武帝出自孝景皇帝的第六子長沙定王,母係也是程姬的侍女唐姬,和他孝武皇帝毫無瓜葛,私下裡罵幾句也沒事。
鄭玄很欣慰太子殿下是位愛惜民力和國力的君王,卻仍堅持己見,語氣堅定道:“殿下,非壯麗無以重威儀!”
眼見苦肉計無效,屬狗臉的太子當即換了一副麵孔,陡然變色,起身行至鄭玄麵前,沉聲威脅道:“一步都不能退讓?”
鄭玄也是個剛直的性子,這受禪登基規製越高越能表現出你這位新天子的威儀,怎麼搞得他鄭玄像個蠱惑君王勞民傷財的奸佞似的,當下也毫不退縮,反而向前一步,毅然咬牙道:“一步都不能退!”
老夫這個項目部長接手了受禪登基這個棘手的項目,夙興夜寐幾個月好不容易帶著大家夥製定了一份近乎完美的項目計劃,你上嘴皮和下嘴皮子一動就要老夫改?
計劃一改,編寫的那些經典也要改,各種為受禪之禮辯經的史據也都要改!
“一步不退是吧,那這天子誰愛當誰當,反正孤不當了!”
劉辯一揮衣袖轉身就要走,受禪登基後無非就是太子璽綬換傳國玉璽,蟒袍換龍袍,太子九旒冕換天子十二旒冕,有什麼好處?
隻要他想,他隨時就能把傳國玉璽拿來砸核桃玩兒!
至於龍袍和天子十二旒冕,他就算穿出宮也無人敢指摘一二!
這無冕之皇當得也挺自在!
鄭玄聞言,頓時驚愕失語,一旁的盧植、荀爽、蔡邕、服虔等人麵麵相覷,懵了。
臣等正欲死戰,殿下何故先降!
他們費心費力籌劃受禪登基之事,你這個身為最大受益者的太子殿下撂挑子罷工不乾了!
鬨呢!
五十七歲的鄭玄感覺自己有一口氣沒喘上來,臉色憋得漲紅,心臟也直抽抽,耳旁如同萬千蚊蠅嗡嗡作響,一向最重禮法的他竟沒忍住伸手,以臣指君。
劉辯突然很慶幸,至少那個昏君還活著,而且他和孝桓皇帝沒有腦子一抽賜下什麼屠龍的極道帝兵,否則這時候要是給鄭玄根黃金鐧、盤龍棒什麼的,沒準鄭玄真敢開一波小龍團。
“彆彆彆,康成公彆氣。”
但眼看著鄭玄一副高血壓即將發作的模樣,劉辯是真怕他死在永安宮裡。
天下最富盛名的“經神”若是被他氣死,那不知明天會有多少太學生罷課。
劉辯扶著鄭玄坐在席位上,輕拍其後背,又從高望手中接過一盞酸梅湯,賠足了笑臉,但嘴上卻依舊希望鄭玄退讓幾分:“隻是這一座二十丈高的受禪台,少說也要耗費五千萬錢,孤安忍為一己私欲而損耗民力?”
鄭玄喝下一口酸梅湯,心頭的火氣略微消退了幾分,但還是強硬地堅持道:“臣還是那句話,非壯麗無以重威儀!”
他都這麼哄著了,給足了台階,但鄭玄卻依舊毫無妥協之意,劉辯也不樂意了,怒不可遏道:“孤不與卿共議也!”
鄭玄挺直身軀,與發怒的劉辯對視,梗著脖子,言辭鏗鏘道:“殿下既然不認為臣不肖,讓臣擔任太官令。那麼受禪登基之儀典,殿下怎麼能不同臣下商議?何況臣所談論的並非個人私事,事關社稷安危,臣不能不說!”
劉辯也被鄭玄的話氣得忍不住發笑:“你鄭康成也想讓孤誇你這個太官令為‘強項令’嗎(注1),還是想要孤祝你死後有大鳥吊孝(注2)?”
言罷,劉辯揮袖欲走,實在是不願意再看見鄭玄,卻被鄭玄一把拽住衣袖不肯鬆手,劉辯怒喝道:“匹夫安敢無禮耶!”
許褚眉眼微微一動,卻並沒有上前幫著劉辯。
眼見許褚沒有動作,劉辯奮力一扯,從鄭玄的手中奪回了衣袖,而後大步向著小憩的後殿而去。
恰好蔡瑗正在廊下,眼見太子怒氣衝衝的模樣,蓮步輕移跟了上去。
回到後殿之中,劉辯忽然拔出腰間的元治劍,持劍左右踱步。
想砍人吧,又覺得這是暴君的行為,但劍都拔了,不砍點什麼又說不過去,於是一劍將案角斫斷,怒道:“我非殺了他不可!”
“殿下何來滔天怒火?”蔡瑗輕聲詢問。
劉辯側目望去,見是蔡瑗,將劍收回鞘中,一屁股坐在軟墊上,將前因後果說與蔡瑗聽後,道:“你說孤錯了嗎?”
“此次的封賞至少要十億錢,再加上被打爛的涼州、並州需要重建,蓋勳奏報涼州已經有大範圍饑荒的前兆了,需要朝廷調撥糧食支援。”
“後續涼州和並州還要駐軍進一步平定餘寇,中原各郡還要修幾條水渠,歲末還要發放二十多個億的官員俸祿,今年開支少說也要一百億錢!”
蔡瑗跪坐在太子身後,一雙柔荑攀上太子的額頭,輕柔地撫平緊蹙的眉頭,笑道:“妾身要恭賀太子殿下,得此‘強項令’是大漢的幸事,亦是殿下的幸事。”
劉辯抓住蔡瑗的手,側目看向蔡瑗,冰涼軟膩的觸感讓劉辯心中的怒火降下了幾分。
“罷了罷了,玉環說的對,孤不該生氣。”
劉辯緩緩起身,輕哼一聲,轉身準備向議事的偏殿走去,想了想又丟下一句:“晚上早些沐浴,來孤的寢殿再好好開導開導孤。”
“呸,昏君。”
蔡瑗俏臉上浮現出一抹酡紅,看向太子離去的背影,嬌羞地垂下了螓首,沒好氣地啐了一口。
哪有君王前腳還在想著朝政,後腳就突然想到女色了,當真輕佻無威儀也!
——
注1:“強項令”也就是硬脖子,典故出自光武帝時的雒陽令董宣,強行將藏匿在湖陽公主馬車上殺人犯法的家奴殺了,但麵對光武帝的問罪卻不肯退讓,寧可要撞柱子自殺也不願意向湖陽公主認錯賠罪,自那以後便以“強項”誇讚不畏強權的官員。
注2:“大鳥吊孝”的典故是同樣被誇讚為“強項”的楊震沉冤昭雪改葬潼亭後,有一隻鳥落在他的墳塋上,一邊悲鳴哭泣,一邊俯仰致禮,寄托了老百姓對清官廉吏的一種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