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橫脊之上那威嚴的鴟吻,恰似一位沉默的衛士,緩緩隱沒於靛青色的天幕之中。
永安宮寢殿飛簷之下,銅鈴在晚風輕柔的撩撥下,清脆搖曳作響,那聲音仿若靈動的音符,瞬間驚起了幾隻原本愜意棲息於藻井之間的雨燕,撲棱著翅膀,帶著幾分慌亂匆匆劃過天際。
不知是被飛簷下這清脆靈動的銅鈴聲喚醒,還是被雨燕那突如其來的驚鳴聲驚擾,劉辯緩緩睜開眼眸。
那雙眼眸中尚且有幾分迷離,臉上也掛著一抹初醒時特有的茫然與恍惚,的目光微微一動,緩緩聚焦到直愣愣盯著自己的劉清身上,低聲問道:“什麼時辰了?”
“酉時二刻了,妾身伺候殿下更衣。”
聽著太子略有些喑啞的嗓音,劉清眉眼間浮現出一抹笑意,那從那彎彎的眼眸中蕩漾開來,直至朱唇邊。
也不知是否是劉辯的錯覺,總覺得此時劉清的言談舉止之中,多了幾分真情實意,不複先前一味討好與迎合時那種刻意的殷勤之態。
劉辯微微頷首,揉了揉眼睛,緩緩坐直了起來,在劉清的服侍下更換了一身赤色的常服。
不經意間瞥見劉清那襲紅色內衫滿是褶皺,劉辯眉頭微微蹙起,伸出手試圖將其撫平,卻是全然無用,輕歎了一口氣,道:“漣漪,你也換一身衣裳吧,孤將這衣裙都睡皺了,穿這身衣裳拜見父皇和母後,恐有失禮數。”
劉清聞言,先是微微一愣,隨即歪了歪頭,神色間略有些茫然。她原以為太子先前隻是夢囈,未曾想竟是當真要帶她一同去拜見天子與皇後?
劉清出身士族,自然深知拜見與拜見之間的區彆。
昨夜太子才寵幸了她,今日便陪同太子拜見天子和皇後,這便如同新婦入門後拜見公婆那般,是一種儀式,更是一種身份上的認可。
想到這裡,劉清美眸微眨,睫毛輕輕顫動,帶著一絲小心翼翼,問詢道:“妾當真有資格前往嗎?”
劉辯伸手,用食指輕輕捏了捏劉清軟膩白皙的臉頰,臉上浮現出一抹寵溺的笑,卻又帶著幾分不容置喙的語氣,道:“孤說你有資格,你便有資格。”
看著劉清歡喜地站在銅鏡前更衣的模樣,劉辯不禁微微搖頭,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不過是去與劉宏和何皇後一同用一頓晚膳而已,又並非什麼大事,反正未曾隨同自己這個太子一同入宗廟祭祀昭告先祖,一頓飯的事情,卻能進一步收攬劉清的心,何樂而不為呢?
按製,唯有太子妃和太子良娣才有資格在婚後隨同太子拜見天子與皇後。然而,他與劉清二人甚至連最為簡陋的成婚儀式都未曾舉行,劉清在身份地位上也不過是個尚無正式名分的家人子,本無資格拜見天子與皇後。
而且平日裡,後漢的太子妃嬪雖要日日向皇後請安,卻是不必去向天子請安的,也僅有這類似於新婦見公婆的儀式以及少數節日慶典上,是她們人生中為數不多拜見天子的機會。
終歸是宮中為數不多的正常男子之一,若是一個不慎,堂堂天子竟做出了強搶兒媳婦的醃臢事,這怕是要鬨出個遺臭萬年的天大笑話了。
太子乘輿上,董璜這個太子洗馬此番並不隨董卓大軍從征,而是留在雒陽為太子駕車。
前往北宮的途中,劉辯握著劉清柔弱無骨的手掌,輕輕拍了拍,示意她不必緊張,道:“日後漣漪不必每日蝸居在寢殿,孤不禁宮中行走,也可替孤多陪母後解解悶,隻要不穢亂宮闈,孤不會對你多加限製的。”
孝桓皇帝時期,考慮到後漢某些妃嬪乃至皇後穢亂宮闈的劣跡,便徹底禁絕了士人進出後宮的權力,並將後宮嬪妃的活動範圍限製得極為狹窄。
但劉辯不準備履行孝桓皇帝的舊製,後漢那些個穢亂宮闈的妃嬪乃至皇後,其歸根結底在於外戚掌權,致使宮中耳目為其所用才能保證消息不外泄。
而後宮爭鬥從某種角度而言,除了替各自背後家族的爭鬥外,也未必不是這些女人都無聊到隻有借著宮鬥為樂打發時間了。
待日後人多了,他還會適當再增加一些娛樂活動,允許後宮的妃嬪帶著太子府衛士去上林苑或是西苑結伴郊遊。
至於穢亂宮闈的可能性,憑借他對於這座皇宮的掌控力度,若是有人能在他掌權時期,避開宮中諸多內侍、宮女以及宮外的繡衣使者的耳目穢亂宮闈還不泄密,那他這個位置不如讓出來算了。
而且劉辯近些時日恰好在考慮,仿照皇後倚仗的女騎,建立一支由女子組成的女衛,值守於後宮內宅之中。
不多時,許久未曾與妻兒一同用膳的劉宏還刻意沐浴更衣梳洗打扮了一番,隻是那雙眼睛卻是略帶著幾分怪異之色地看向劉辯。
劉宏驟然間語出驚人,道:“昨夜滋味兒如何?”
與劉宏同坐一席的何皇後捂著臉,實在是沒眼看這位昏君。
哪有在這般場合下,詢問兒子成為真正的男人時的那股滋味兒如何,甚至還是當著這位新婦的麵。
然而,劉辯卻出人意料地伸出三根手指,嘴角掛著一抹會心的笑意,臉上帶著一絲年少輕狂的得意。
劉宏撇了撇嘴,你小子彆吹牛,老子喝鹿血也不過一晚上三次!
劉辯搖了搖頭,右手與劉清十指緊扣,左手指向她後伸出了三根手指。
嗬,就這?孤可是讓漣漪一晚上來了三次!
劉宏卻是全然不信,隻當太子是吹牛不打草稿,
“呸!”
何皇後啐了這對父子一口,猛地伸出手,擰住劉宏的胳膊用力旋轉,臉上不自覺泛起一層紅暈。
羞紅了臉、低垂著螓首不敢抬頭的劉清卻也是頓時明白了,太子時而望之不似人君的模樣究竟來源於何處。
劉清偷偷抬眼,看了看劉辯,又迅速低下頭,嘴角卻忍不住微微上揚。
天子曾言太子不類父,百官亦覺太子不類父,然而此刻看來,太子當真類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