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牆上掛著的那盞景泰藍大鐘上的指秒針一下一下地跳動著,時針指向兩點多。
距離下午三點的彩排隻剩不到半個小時了。
在房間待到現在一直沒下去的徐清夢覺得現在該下去了。
下樓的時候,徐清夢發現竟然有點躡手躡腳,掃了一眼客廳,見人不在,遂加快速度下樓。
“乾什麼去?”
就在徐清夢走到門口的時候,身後傳來一道冷冰的男人聲音。
“我要去歌廳排練今天的演出。”
徐清夢微微定住腳步,朝他淡聲說道。
“我昨天有沒有說不準你去了?”
他的目光陰鷙,雙手插兜,從烏木樓梯上緩緩走了下來。
又來了。
昨天不是已經吵過了嗎?
徐清夢歎了聲氣,不想再做無謂的爭吵,轉身自顧自地走。
“我昨天給雅琴娛樂的薩哈裡打電話了,替你辭了職。”
身後突然響起了他勝券在握般的朗朗之聲。
“你說什麼?你替我辭了職?真的?”
徐清夢攥緊了手提包的木柄,倏地回頭,不可思議地說道。
“嗯。”
他目光冷冷,說完,上樓回房。
“你等一下!”
徐清夢叫住他,聲調往上高了不止一倍:“馮先生,你不覺得你太過分了嗎?我現在就和薩哈裡先生打電話,解釋清楚,你以後彆再自作主張了!”
“你現在做的事,對你真就這麼重要嗎?
馮克禮忽然問道,看著她的目光裡帶了點微微的不解,“要知道,前朝雖然已經亡了,但是現如今,歌女仍是一個下九流的職業,我就不明白了,你為什麼非要自甘墮落乾這個!”
他的暗指意味不言而喻。
徐清夢沉默了片刻。
“馮克禮,如果有人要你放棄你現在的事業,你願意嗎?”最後她對上了他的目光,問了一句。
馮克禮目露詫異。
“你覺得很荒謬是吧?”徐清夢笑了笑,“我怎麼敢把我現在做的這件事和你的夢想相提並論?是,在你看來,我做的事是無足輕重的,自甘墮落的。但我卻不這麼想。我不敢稱它為夢想,但是,它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我是不會放棄!”
“你就不怕父親和祖母知道你在乾這個?
“我的一生隻有短短幾十年,不會為了彆人的看法而選擇不開心地過完一生。”
馮克禮看著她,神色漸漸地冷了下來,目光陰鷙地注視著她,良久,忽然冷笑著說道:“隨你怎麼狡辯,今天但凡你能出的了這個門,去那什麼狗屁歌廳做事,我馮克禮這輩子跟你姓了!”
徐清夢也同樣冷笑著道:“我和你什麼關係都沒有,你管不著我去哪兒!神經病,不跟你廢話了!”
話音剛落。
馮克禮臉色倏地一變,快步從樓上下來,經過她身旁時直勾勾地盯她一眼,旋即走到院子裡大喊一聲,
“老王,把門關了,沒有我的命令,一隻蒼蠅都不準給我放出去!”
門房老王喏喏稱是。
……
徐清夢終究還是沒能去成歌廳。
她勸說自己理智,但情緒不可避免受到了點影響,有些怒火攻心,慢慢才終於冷靜起來。
“咚咚——”
門外傳來敲門聲,接著馮媽略帶擔憂的聲音響起:“徐小姐,晚飯準備好了,下樓吃飯吧。”
徐清夢從床上猛地坐起,看向門外,忽然心裡有了主意。
她開門出去,下樓來到了客廳,撥了金陵馮家宅邸的電話,等到撥通後,她說:“伯父,是我。”
馮老爺似乎有點意外,忙問道:“哦?是清夢啊,怎麼了,你有什麼事?”
徐清夢笑著道:“伯父,我在這邊病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我明天想回家,行嗎?”
身影隱沒在角落裡的馮克禮怔了下。
馮老爺道:“好!我這就安排人接你們。”
徐清夢掛了電話,回房間收拾東西。
馮克禮快步下樓,沉下聲:“你跟爹說回去乾嘛?”
“我回家跟爹說,爹同意了就行。”
徐清夢微微一笑,說道。
“你未免想的太簡單了,你就等著吧,看爹會不會同意。”
幾天後。
司機得到馮老爺命令,送她和馮克禮來到了車站。
這時,天已黑了,車站月台上的路燈一個一個地亮了起來。
馮克禮訂到了一個包廂,倆人來到前頭車廂,順利上了車。
一個包廂就是一節車廂,除了住的房間,就是客廳了,裝潢精致,寬敞明亮。
馮克禮將她送到了臥室的門前,打開了門,冷冷道:“你進去吧,晚上好好休息,睡一覺就到了。”
“我住外麵沙發,到站了叫你。”他用強調的語氣說道,指了指客廳裡的大沙發。
“彆怪我沒提醒你,我爹可沒那麼好說話。”
徐清夢微笑著點了下頭,隨即彎下腰,拿起自己的東西,進了包廂。
她進了房間。
但她卻再也無法像上一次坐火車的那個晚上一樣,往床上一趟,徹底放鬆下來了。
她將行李放好,來到靠車窗的一張椅子上坐下,隔著擦得錚亮的玻璃,望著外麵的月台和月台上正匆匆忙忙擠著上車的乘客,看著看著,出了神。
等她和馮老爺說了,不知道馮老爺會怎麼樣看待自己這樣想法?
她其實感覺到馮老爺對她還是真心好的,隻是正如馮克禮說的那樣,在現如今這個社會,歌女仍是下九流的行業,馮克禮一個走在時代前端的尚且如此看待,更何況是馮老爺了。
心事重重,這時,八點半了,火車前頭準時發出一聲啟動的鳴笛聲,緊接著,車廂也漸漸顫動起來。徐清夢知道這是火車要走了,最後看了一眼窗外的月台和行人,然後收回了視線——
等等!
徐清夢不經意間的一瞥,仿佛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她不由得湊近了窗戶去看。
隻見站滿人的月台上,有一個年輕男子,拎著一隻柳藤箱,火急火燎地跑了過來,時不時回頭看一眼後麵,好像有鬼在追著他似得。
待他走得近了,徐清夢終於認出來他是誰了,就是那天在舞會同坐一桌的一個軍官,好像叫唐庭芝。
仿佛是感應到自己在看他似得,他臨登上火車前,敏銳地往這邊掃了一眼,他的那雙清朗的眼睛在看到自己收時,似乎亮了一瞬。
徐清夢眼睛含著笑意,朝他揮了揮手,看見他滿頭大汗地擠過人群,上了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