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上高牆,月光打在淩霄的身上,她如同矯健的花豹,一雙漆黑的眼睛環視京城一周。
重歸人間,再看這四四方方的大城,感受便大不同了。
京城的西邊,是繁華的西城,所有的權貴世家大多都在西城,其中自然包括永國公府,她生父生母所處之地,偌大的國公府,遍地都是吃人的妖怪。
此刻國公府更是燈火通明,想必貌合神離的國公爺和國公夫人必然沒有睡在一處。
她被送去小院之前,還聽說國公爺又抬進府一個腰肢纖細的江南水鄉女子,沒多久府裡就請了大夫為急火攻心的國公夫人治病。
好不熱鬨。
再遠一些,便能看到那熱熱鬨鬨的忠義侯府,國公府千金小姐宋妙春嫁過去沒兩年,原本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侯府如今是真真富足了起來。
那世人皆說扶不上牆的侯府世子成瓚忻,現在可是炙手可熱的新晉權貴,年紀輕輕便官居四品,乃是京城世家子弟之間的典範人物。
他與宋妙春之間的恩愛感情更是令人羨慕,說起神仙眷侶,沒有人會想不到他們的。
而她養父養母所在的陸府,靠著他們親生的女兒攀上了數不清的權貴,陸家蒸蒸日上,宋妙春享受著兩個娘家給予的愛,她多快活啊,她多幸運啊……
再遠一些,她便看到了熟悉的府邸,論財力論權勢,張家比不過前麵兩位,卻有著他們都追不上的聲明,乃是大慶清流之人的標杆,風向。
剛正不阿、守正不撓的首輔大人最得意大概就是他養育出來的兒子們,尤其是張沅,沒有人不誇張沅的。
他能力強,品格好是一方麵,他心善,娶糟粕之妻,無礙世間流言,更是令人欽佩。
在世人眼中,宋夕顏對於張沅,就像是那好花插在了牛糞上,愈發顯得這張沅可憐、可歎,而宋夕顏真不是個東西。
他們這些人活的多好啊!
他們這些人,各個站在高位,各個有著好名聲,大權勢。
沒有人知道他們一次又一次地獻祭了她,宋夕顏被所有人踩進了爛泥裡,被吞吃的什麼都不剩,隻留下一具早已腐爛的軀殼。
淩霄直起身子,嘴唇勾起,抬起手輕輕撫摸著空洞的胸脯,笑著:“宋夕顏,你看看你活成了什麼樣子。”
“你死了,可有人記得你?”
“沒有人……”
“你傷心嗎?”
淩霄並不傷心,她無心,無情,支撐著這具軀殼的,是消磨不去的恨!是遮不住的殺意!
“淩霄!”她用力按了下胸口,眼中殺意沸騰:“該取回你的心了!”
……
深夜,張府清照院,張沅的書房燈火通明,他端坐在書桌前,默默望著擺在桌前的一枚鮮紅色的瑪瑙發呆。
送心回來的侍從說,這是她掙紮時扯斷的瑪瑙手鏈不小心掉在了他們的箱子裡。
這瑪瑙手鏈,是他求娶她時送予她的“定情信物”,而她日日戴著,直到死,也沒摘下……
“吱呀。”
有人推開了門,帶進來些冷風,白衫被風吹起,露出來人嬌弱的身軀。
張沅抬眼的瞬間便下意識將那瑪瑙一手按住不動聲色地丟到桌下,急急忙忙站起來迎過去。
“怎麼還沒有休息,這樣冷的天,你怎麼出來了?”
他一把抱住來人,隨即關上了門,拉著她的手坐了下來。
女子一身白衣,膚白貌美,眉宇間帶著些病弱之氣,卻又偏帶著些嬌媚柔情,她最是知道該如何拿捏張沅。
“你還說我呢,你也不曾休息。”她揉捏著張沅的肩膀,狀若無骨般靠在他的身上,“青玉,若是這樣的日子再長些就好了……”
張沅神情一動,還是心軟地伸出手將她完全抱在懷中,“嫣然,這樣的日子定會很長的。”
“你放心,我已……我已經有了藥引,明日便讓落神醫入府,為你開爐熬藥!”
秦嫣然驚喜地抬頭,不可置信地說道:“真的?”
“真的取了藥引了!”
“青玉,我真的能一直一直陪著你了?”
她紅著眼,好似根本不知道張沅所說的藥引,乃是張沅妻子的心臟,她活下去了,要的卻是彆人的命。
張沅用力點頭:“嗯!待你服了藥,我們的日子還長著呢……”
呼呼呼!二人正感動之時,屋外忽刮起一陣狂風,窗戶瞬間“砰砰砰!”地作響起來,陰風衝入,直將屋內所有的火燭吹滅了。
張沅和秦嫣然一瞬抱緊,驚疑不定地環視一周,一片黑暗之中,卻聽一淒厲女聲響起。
“夫君~”
“那我們的日子,這就結束了嗎……”
聲音落下的瞬間,窗外忽然一抹月光照進來,張沅驚懼地看向前方,那月光居然直接便打在了一慘白的臉上!
這慘白的女子人臉!就在張沅的前麵!
“啊!”
張沅嚇得尖叫一聲,月光散去,有冰涼的小手忽然落在了他的後背,尖銳的指甲一瞬刺破了衣衫,刺入了他的肌膚。
“夫君!”
女子淒厲地叫喊起來:“我死的好慘啊!好慘啊!”
張沅嚇得卻抱緊了秦嫣然,他明明嚇破了膽,卻還要掰扯三分恩情:“夭娘!夭娘!你本就該死了,是我,是我救了你!若不然你早就……我隻是,我隻是借用你的心!”
女鬼猛地哀嚎怒喊:“夫君,你好狠的心啊!你是為了秦嫣然是不是!秦嫣然!你還我命來!你還我命來!”
噗呲!忽然有什麼溫熱的液體飛濺到了秦嫣然的臉上,她渾身顫抖著,下意識抬起手擦拭臉上的液體,手伸出來再一看,鮮紅!刺目!
下一刻,月光再照入屋內,一道長發身影的腦袋忽然從身體上掉了下來!
腦袋軲轆軲轆了好幾圈,就砸在了秦嫣然的腳邊!
“啊啊啊啊啊啊!”
目睹這樣可怖的場景,秦嫣然直接被嚇昏了過去,張沅倒是能撐住,可他側過頭與一雙黑眸對視之時,聽到女子那句:“夫君,好痛,好痛啊!我的心怎麼不見了,我的心在哪啊!”
“在……”
漆黑的瞳孔猛地泛白,黑發之下慘白的臉上,露出鮮紅的嘴唇,猙獰地笑著:“在你的身上!”
“還給我!還給我啊!!!”
張沅再也撐不住,直接兩眼一閉昏死過去。
室內一時陷入安靜,除了那還在不斷冒血的屍體,便隻有沉默下來的女鬼。
女鬼淩霄站直了身子,看著哪怕昏過去都還抱在一起的男女,她冷笑了一聲,隨即長指甲抓住張沅的臉“噗呲!”便是一下!
她努力遏製住想要掐死他們的動作,可指甲上沾著張沅的血,都臟了,她慢條斯理地又把血擦在了張沅的衣服上。
這院中所有人,若非氣運所累,她都能殺了!
可惜了……
殺了看守自己心臟的侍衛,淩霄打開了木箱,看到了裡麵不大的金鑲玉的盒子。
這裡麵,便是她的心。
淩霄捧著自己的心,好似尋到了些安寧,她不再逗留於張府,而是出了京城,一路向南。
她一步一步地,並沒有多少思考的便走到了當年與恩公相遇的地方。
那裡,正好可以看到京城最高的山,最漂亮的懸崖。
她三兩下爬了上去,居然在懸崖之上看到了一株淩霄樹。
月光灑在淩霄樹上,照在了盛開的淩霄花上。
她哪怕無心,此刻隻覺得腦內一股熱流,皮肉一陣酥麻,她輕輕跪在淩霄樹的旁邊,用手挖了個坑。
她輕輕擦拭著盒子,輕輕說:“恩公,您救了我兩次。”
這兩次的恩德,她永遠不會忘。
她認認真真地將金鑲玉的盒子埋了進去,“您的恩情,我定會報答,您的冤,我的仇恨,都源於那妖魔,我會找到它,殺了它,讓您回到您本該有的命數上去。”
“您該正大光明的活著,您不該承受這些苦難。”
“我如今還未尋到那竊取氣運的妖魔,但我會儘最大的努力保護您,將這顛倒的世界撥亂反正。”
心入土,淩霄用力壓下掩埋的土壤,閉目哀悼著死去的宋夕顏。
“時間長著呢,宋夕顏,你的仇,我慢慢報。”
再睜開眼,她轉身望向繁華的京城,京城之內有一座極高的閣樓,乃是這天下最強的殺手情報組織所在。
名為,煙雨樓。
淩霄之身,生死不懼,她從地府爬上來,時時刻刻都要奪走人的性命。
那煙雨樓聽說有十大惡鬼,各個武功極高,殺人如麻。
有人說那煙雨樓背後之人乃是朝中重臣,不過是朝廷的一把刀罷了。
既然已經做了閻羅大人的刀,再給彆人做刀,淩霄毫無心理壓力。
淩霄做刀給誰都行,可若是做盾,她隻會是蕭無極一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