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軒醒來的時候,感覺到有溫熱且帶著些許粗糙的布匹正在自己臉上滑動著。
下意識抬起手抓住了什麼。
“唔——”
一聲低呼,白軒睜開眼睛,迅速擺脫了迷迷糊糊的狀態,視線定格在眼前的俏佳人身上。
前些日子見過一麵的大家小姐拿著熱氣騰騰的毛巾的左手手腕被他握在手裡。
寧劍霜靜靜的看著他,隻是因為被握住的手腕有些疼痛才微微蹙眉。
“哎呀,白公……少爺你做什麼呢,還不放手?”
端著熱水走進來的綠蘿見到這一幕,急忙喊道:“小姐好心親自照顧你,你怎麼能——”
沉默中,白軒反應了過來,鬆開手道:“抱歉,冒犯了小姐好意。”
寧劍霜的白皙手腕上多了一抹深紅印子,她用衣袖遮住皓腕,語氣寧靜而溫和,絲毫不因為這次冒犯而生氣,反而關切的說道:“無妨……我看你在睡夢中也是愁眉不展的模樣,想必是先前的生死一戰仍是心有餘悸吧,莫不是做了噩夢?”
連的理由都給白軒找好了。
這態度……
白軒心念一轉,倒也覺得不奇怪,畢竟自己殺了皇甫擒虎,為掌櫃的報仇雪恨,這位大小姐是掌櫃親生女兒,因而待自己好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問道:“我睡了多久?”
“不多,也就兩天。”
……看來身體的消耗是有些嚴重,即便是開啟暗月界門後,仍然被強製睡眠了這麼久才恢複清醒。
白軒不是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了。
雖然暗月界門帶來的時間差最多不超過二十四小時,但這不意味著他穿越到另一個世界就一定會醒來。
因為意識是否清醒也取決於自身的軀殼是否完備無暇,當重傷的身體無法維持著神智的清醒時,白軒也會被迫跟著一起沉睡多日時間。
他正想起身,卻感到一陣虛脫感,全身酸痛不止,像是被抽空了大部分的氣力,連坐起都緩慢而艱難,能聽到筋骨的哀鳴聲。
寧劍霜連忙按住,說道:“你的身體不宜動彈……懸壺門的醫者們說了,你的身體虧空嚴重,若是七天內不能醒來,恐怕往後也難以醒來,現在醒來了便是好事。”
她一邊觀察著白軒的麵色,一邊小心翼翼的斟酌言辭:“我不知道你兩天的夜裡做了什麼,但這給你留下了極其嚴重的後遺症。”
“醫者們說了,如果慢慢細心的調養個大半年時間便可以恢複大半,但可能終其一生都無法恢複到常人水平……”
……醫者們,還是懸壺門的,看來這位大小姐是真的關心我的生死,不惜耗費重金請了名醫,還不止一位。
白軒對自己的身體有所了解,閉目內視了一番,大致判斷了一下情況。
不好,卻也不壞。
一劍燒了十年壽命,代價自身是短時間內無法動武,
然而經脈未斷,五臟完好……且‘扶搖一劍’中攜帶的劍氣反震自身,不僅沒有傷到他,反而誤打誤撞的完成了一件他遲早要做的事。
劍閣中,白軒的三弟子聞人鑰乃是萬中無一的先天劍體之一,天生不受劍氣侵擾。
以她的特殊體質作為藍本,白軒開發出了劍氣淬體的法門,稱之為後天劍體……完成後,其效果接近於尋常先天劍體的八成。
不過它的特點就是需要耗費大量時日,可謂是三年淬體五年入門。
但這一次的誤打誤撞,仙人一劍的劍氣反震傷及自身,卻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完成了劍氣淬體,獲得了後天劍體,算是因禍得福。
這有偶然,也有必然……在揮出扶搖劍時,白軒是下意識將自己當做上輩子的白無名看待的,全然沒意識到他可不是什麼陸地神仙,也沒考慮到一劍既出,哪怕隻是些許劍氣反噬都會傷及自身。
十年壽命換來一個十年才能達成的後天劍體……算不上是虧本買賣。
這麼一看,皇甫擒虎的命反而隻能算是添頭。
白軒想到這裡,便不由得想笑。
他低下頭,看見水盆中倒映出的一頭白發,不由得伸出手捋了捋。
“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
嘴上這麼說,但心裡想著是——臥槽,薩菲羅斯,男人中的男人!
白毛一般都是俊男靚女的標配……中國人無法拒絕白毛!
在家裡的時候,他可不敢染白毛怕被漂亮媽用拖孩狠狠抽屁股。
而真修世界裡,他通常也活不到頭發花白或者渾身紅毛晚年不詳的時候……
哼,早知道燃燒壽元還有這麼個白頭發的加顏值buff,我當初就該試一試……
白軒這邊念頭流轉,內心自顧自的欣賞新發色。
一旁的寧劍霜看著,聽著那自嘲似的話,心頭卻不是滋味。
年少方及冠,公子已白頭。
這對一個少年人該是多麼沉重的打擊。
這也意味著他為了複仇究竟是付出了多麼沉重的代價。
她輕聲寬慰道:“頭發可以染回來的……等你身體補好了,頭發也會變回來的。”
白軒並不介懷道:“這樣就挺好,就當留個紀念。”
紀念?
紀念誰?
寧劍霜沒有追問,改口道:“你休息兩日,也餓了吧……綠蘿,把粥端來。”
“是,小姐。”
丫鬟出了門。
白軒靠在床榻,問道:“掌櫃的……下葬了嗎?”
“沒有,父親的屍首被收容在棺材裡,我從懸壺門中重金購得了一塊玄陰冰,可留存父親的屍身,保證幾月內不腐,這些時間足夠將他帶回建康下葬了。”
寧劍霜解釋道:“父親的遺願,是讓我們帶著他回家,母親也在那裡……而且母親等了父親很多年,在夫妻合葬後方可正式立碑,將兩人靈位請入宗祠。”
白軒又問道:“掌櫃的,走的很安詳嗎?”
“父親走的並無遺憾,他說江湖人死於江湖,亦算是善終。”
“倒是像掌櫃的會說的話。”
“他隻是放心不下你。”寧劍霜擰了擰熱毛巾,擦了擦少年額頭的虛汗:“你是父親唯一的弟子,也是他的義子……他自然會擔憂你的安危,還有將來的去處。”
白軒望著窗外:“掌櫃的走了,我將來自當該前往江湖去。”
“父親讓我好好照顧你,而我也想照顧你。”寧劍霜握住他的手,很用力:“你跟我一起回建康吧,你現在的身體,不適合留在這裡。”
“寧小姐不必如此,我這傷隻需養養就好……”白軒客氣了一句。
寧劍霜微微虛了虛眼眸,她不允許對方拒絕,又說道:“等到父親下葬的時候,你也該和我一起為他扶靈。”
哪怕白軒想拒絕也拒絕不了。
義父、師父恩同再造,養育之恩重於一切,他豈能不去扶靈?
“……我也沒說不去。”
“你答應了?”
“是……所以寧小姐可以鬆手嗎?”
“叫姐姐。”
“什麼?”
“我比你年長幾歲……叫姐姐。”寧劍霜的眼裡閃著某種強烈而執著的光,重複了三遍:“叫‘姐姐’。”
白軒一時無言以對。
心理年齡過於成熟的他,對稱呼妙齡少女為姐姐這件事的確有些難以啟齒。
倒不是覺得對方不配,而是這麼一開口怎麼都感覺自己是在老黃瓜刷綠漆、八雲紫穿洋裙。
寧劍霜等待了好一會兒也沒見到白軒開口,她的臉色略微有些失望。
“希望以後,你會心甘情願叫我一聲姐姐。”
望見了對方眼中更加深刻的執著念想,白軒心頭苦笑。
……可是姐們,我的真實年齡加起來約等於一個大秦帝國啊。
此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寧劍霜立刻回到端莊坐姿,鬆開手指,大家閨秀的儀表毫無破漏之處。
她聽出了外麵上樓的腳步聲並不屬於綠蘿,太厚重了,明顯是個男人。
而在這裡能自由行走的男子,自然隻有一位重量級的人物。
兩百八十多斤的酒樓廚子手裡提著熱氣騰騰的罐子走了進來,將其放在了桌子上,盛了一碗放下,側過頭看了一眼榻上的少年,眼中閃過憂愁,繼而又化作欣慰。
“就知道你小子命硬!”
“這熱粥先涼一會兒再喝。”
廚子是被掌櫃的救過命的江湖草莽,過去早已舍棄,名字也丟了,這麼多年下來,白軒也不知道他的過去,但彼此之間十年感情是做不了假的,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白軒開口問:“你腦袋還疼嗎?”
廚子聞言,眉毛豎起:“你還敢提這茬!”
白軒笑道:“不疼就好。”
廚子冷哼一聲,一屁股墩坐下,椅子發出咯吱一聲響:“我也是不知道你究竟是怎麼把外麵那些人都殺了的,掌櫃的明明沒教過你劍法吧,但外麵的屍體全都是一劍封喉,我醒來的時候見到齊人鳳和那一地的屍體,差點沒給我嚇死!”
白軒問道:“其實我是武學奇才,你信嗎?”
廚子翻了個白眼:“我看了你十年,你資質不錯,但奇才……根本談不上,否則也不至於到現在都沒入境了。”
白軒聳了聳肩。
廚子自顧自的推測道:“看來掌櫃的,還是把那件東西給你了,否則你也沒辦法殺了那群人,還有皇甫擒虎。”
“什麼東西?”白軒奇特道,什麼東西能有這等殺傷力?暴雨梨花針還是東風快遞?
“當然是劍仙遺蛻,不然還能有什麼?”廚子直言:“你當我不知道掌櫃的真實身份啊?”
“?”
……一塊破骨頭,它是能當導彈使嗎?
廚子十分肯定的說:“我思來想去,也隻有這個解釋了,你啊,鐵定得了劍仙遺蛻裡的傳承!恐怕掌櫃的也是早早就做了這份打算,特奶奶滴,這傳出去得讓江湖多少人羨慕死。”
白軒忍不住:“你就這麼把自己說服了?劍仙遺蛻這麼神乎其神?”
廚子一拍大腿:“那不然呢?你都把皇甫擒虎宰了,還能有假啊!”
……你們這群人是不是對劍仙遺蛻有什麼誤解?
……白無名創建的門派是劍閣,不是風靈月影宗。
無法解釋也不好解釋的白軒隻得違心的點點頭:“……那確實。”
寧劍霜念道:“白無名留有詩句過——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廚子聽不懂,看向白軒,疑惑的問:“文縐縐的,什麼意思?”
白軒翻譯了一遍:“哪怕白無名死了五百年,仍然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