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子手裡舉著刀,小心翼翼的盯著前麵的人,隨時準備好用肉身為背後的人開路。
咚——!
他隻顧著前麵,卻是完全沒想到居然會有人從背後偷襲。
一個銅爐砸在了他的後脖子上,精準的轟擊在了最脆弱也完全不設防的部位。
廚子兩眼一翻,當即躺倒在酒樓的大廳內。
白軒放下銅爐,抬手揮去因為撞擊而飄出來的雪白香灰。
酒樓外,齊人鳳咧了咧嘴:“現在動手交投名狀,怕是晚了點。”
白軒見到對方會錯了意,開口解釋道:“我隻是擔心他一心求死,兩百八十多斤的體重拉都拉不住,所以提前把他放倒,多一個人,待會兒有些束手束腳。”
“畢竟我有傷在身,得節約點體能。”
少年人神色很是認真:“說不定待會兒還要去殺個宗師。”
他左手拾起镔鐵劍,兩根手指捏著劍穗,一把寶劍在一根繩子的牽引下轉動翻飛。
就像是把玩著一件玩具。
而這份輕佻的動作隻讓齊人鳳更加輕視這少年,認為他無疑是在裝腔作勢。
畢竟正常人都知道劍穗是裝飾品,而且哪有劍客會這麼輕佻的玩弄兵器?
任何江湖俠客都會無比寶貝自己的貼身兵器,不說是當做祖宗供起來,也定然需要小心保養。
隻有從未練過劍的人才會把劍當做鏈球到處亂甩。
齊人鳳眼中掠過譏諷,對左右吩咐了句:“去,把他的腦袋摘回來。”
帶來的餘勇人數不算多,保留完整戰鬥力的隻剩下十二三人。
但江掌櫃不在,那廚子也走了,隻剩下一眼外行菜鳥的白軒在裝腔作勢,誰都認為這肯定是白撿的功勞。
其中一名武館青年擦了擦夜戰刀,他跟著齊人鳳學武超過五年以上,天賦也不錯,雖然還沒有入境,但一身七殺刀法也已經爐火純青。
他要在今天晚上立功,拿下功勞,然後將來娶了齊人鳳的外甥女,借著對方的東風扶搖直上,去往更高的城池,去往更大的江湖……粟縣這小縣城,連作為他墳墓的資格都沒有!
大雨已經打濕了衣服,破損的上衣中裸露出的肌肉宛若棱角分明的銅錠,在酒樓內黯淡的燈火下映照出金屬般的光澤。
他先一步衝向酒樓大廳,為先聲奪勢,連續用出兩次震腳,將門前台階上踩的青磚歪斜。
七殺刀·螳螂殺!
七殺刀法不算多麼高明的江湖刀法,但刀法本就重實戰,七殺刀脫胎於戰場刀法,更是一招一式都注重於實戰,招式狠辣,取人性命如割草。
武館弟子無疑是揮出了他人生中最完美的一刀。
刀上灌入的勁風吹過了酒樓的大堂,熄滅了燭火,黑暗立刻籠罩了大堂內部。
足足三秒安靜。
然後有動靜聲響起。
在那片吞噬生命的黑暗中,一具屍體被拋了出來,掉落在冰冷的雨幕中,他的喉嚨多了一條紅線,仰麵朝著夜空,生機斷絕,表情猙獰的凝固在揮刀的那一刻。
齊人鳳不笑了。
他眉頭擰成川字,死死的盯著自己得意徒弟的屍體,目光裡,既有錯愕,又有費解……
說實話。
他沒看懂。
他完全搞不明白,一個連劍都沒握緊的少年如何能在一招內殺了他的弟子。
酒樓內沒有迎擊聲傳來,期間沒有迸發出哪怕一顆火星。
這意味著,刀劍沒有碰撞,沒有交擊。
在刀落下前,它的持有者就已經死了。
……有古怪!
……不能再跟這個邪門的小子玩了!
“一起動手!”齊人鳳下令的同時,一旁的穿林刀也高聲道:“放箭!”
他帶來的人還剩下大半,手裡都有弓弩,遠程射殺一個不入境的習武之人,本該一輪齊射就直接解決。
但這份指令下達再到弩箭上膛,總歸需要個兩三秒的時間。
他們先前委實過於的輕視了白軒,所以並未提前做好隨時發射的準備。
當那具屍體從酒樓中被丟出來的同時,所有人都被屍體吸引了目光,也徹底丟失了有關於酒樓內部的視野。
他們根本看不清白軒在哪裡,拿出弓弩也隻能對著酒樓內部亂射一通。
當弓弩箭矢全部火力覆蓋在酒樓第一層時,隻聽得吱呀一聲。
酒樓二樓的窗戶被推開,有人影淩空下落,好似驚鴻過隙。
他就這麼‘擦’過了人群,在手持弓弩的私兵裡轉了一圈。
所過之處,生人再無聲息。
致命傷隻有脖頸一處紅線。
穿林刀看到這一幕,眼睛瞬間紅了。
他帶來的人可都是洪家暗中培養的死忠之士,圍剿之前兩個入境武者都隻是傷亡四五人,現在卻在眨眼之間全部死絕?
但憤怒之下,他沒有失去理智,而是感到了一絲荒謬和恐懼。
之前的情形,穿林刀都可以理解,他知道江百川,也知道對方實力足夠強;但眼下發生的事,他無法理解。
一個弱冠之齡的少年,手持一把劍,卻能在一群訓練有素的死士當中開無雙!
與其說這叫無人可當,不如說叫做如入無人之境。
明明都是一群訓練有素的習武之人,但在少年人的劍鋒前都如同脆弱的紙張,一戳即破,他手裡的劍也隻是一把再普通不過的劍,而這個人……甚至還沒入境!
他為什麼能如此輕鬆的殺人?
他看不懂,但是大受震撼。
在麵對站在死人堆裡的白軒時,穿林刀要高出不止一個境界,但精神上的負擔反而要比麵臨江掌櫃時更重……後者的強大是有形的,可以觸碰到的;而前者的強大是詭異的,完全不著痕跡的!
穿林刀很想到此為止,奈何損失太大了,他退不了。
而身邊的齊人鳳也已經忍耐抵達了極限。
齊眉棍掄起,鐵棍攪動風雨,帶動地麵流水。
入境武者可做到真氣外放,隻是外放的真氣也不能離體太遠,它最直觀的用法仍然是以氣馭兵。
打通氣脈,可讓真氣外放,連通兵刃,便可將自身的感覺延展至兵器上,由此武器會變成肢體的延伸,不單單大幅度擴大了自身感知,更是能做到如臂指揮。
因而江掌櫃才對白二郎說過‘先馴化手腳,再掌握兵器’。
齊人鳳一棍砸下,聲勢驚人,力量更是足以砸碎酒樓門口的石獅子,白軒自是不會硬接,退了一步,然後是第二步,齊人鳳得勢不饒人的舞動棍花,棍勢大開大合,卻也接連不斷,這也是他的齊家棍法的特點,乾淨利落毫無繁瑣之處,不講究花裡胡哨,就是主一個‘攻’字。
道路不是無窮儘的,白軒的後退騰挪空間也同樣是在不斷的壓縮。
眼瞧著他的後背已經貼上了牆壁,齊人鳳眼中迸發出駭人殺機,棍勢一收,變成一記前突。
這一招叫做白蛇吐信!
不過看過去不像是白蛇,倒像是虯龍出洞。
就在齊人鳳將要得手之時,天空炸響一道驚雷之音,他蓄勢而發的棍法陡然失去了準頭,直接轟在了白牆上,三米牆壁連帶著倒塌,齊人鳳本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僵硬的如同一塊石頭。
那把再平凡不過的镔鐵劍穿過了他的咽喉,截斷了他的脊椎。
於是招式會失控,手腳不聽指揮。
白軒一腳踢在齊人鳳的小腹,將他踹倒的同時,從對方脖子上拔出了劍。
齊人鳳艱難的動彈著手指頭想要堵住不斷噴血的喉嚨,但於事無補,這已是無法挽回的致命傷。
這個野心勃勃的男人很快就會死在冰冷的雨夜裡。
白軒看了眼齊人鳳,能從他不甘的眼神裡窺見一絲深深的疑惑。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中劍,什麼時候中的劍。
“我上輩子搞過蔬菜大棚。”
“鑒定完畢,你就是菜。”
白軒淡淡道:“又菜又愛玩,活活菜死的。”
噗——!
齊人鳳噴出半米高的一口血,腦袋一歪,眼睛睜大,帶著他的勃勃野心去見閻王爺了。
白軒將镔鐵劍平舉橫前,任由漫天瓢潑的大雨將上麵的血跡衝刷了個乾淨,其目光轉向最後一名活口。
“你呢,看懂了嗎?”
“七成吧。”穿林刀說:“你剛剛的那一劍,與其說是自己刺中,不如說是讓他自己撞上去的,隻是我不明白……為什麼他沒注意到,更沒有避開。”
“藏鋒術和無聲劍。”白軒抬起手,一把镔鐵劍在他反轉手腕的過程中就這麼消失在手心裡:“都是些小手段。”
穿林刀眼皮跳了跳。
藏劍術姑且不論,他沒看清楚。
光是這無聲劍在他看來幾乎不可能實現,畢竟現在可是在下著大雨,你藏得住劍氣和劍鳴,那雨水打落產生的回響呢?
不等穿林刀琢磨明白,就聽到白軒說道:“放心,我既然說出來了,就不會再用。”
“你的實力境界都比他更高,玩弄小手段可能陰溝裡翻船。”
“所以,我選擇穩健一些……”
穿林刀屏住呼吸,他知道求饒也沒什麼作用,心裡已經在打算絕不給白軒近身的機會,他也有弩箭,完全可以遠程消耗對方體能,找機會再一擊必殺。
但下一刻,他驀然瞪大眼睛,嘴巴再也合不攏,仿佛親眼看見了妖魔鬼怪,喉嚨中擠出乾涸發澀的兩個不清不楚的音節。
“……飛劍……”
镔鐵劍重新出現,白軒鬆開手,那把劍就這麼定格在了半空,無形的勢均勻的包裹住镔鐵劍,好似一條遊魚的魚鰭般在雨中緩緩遊曳著。
這駭人聽聞也驚為天人的一幕,使得少年那自言自語的低聲念白,在穿林刀聽來亦是如雷貫耳、震耳欲聾。
“天下劍道三百萬,”
“唯有禦劍最上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