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謙給他倒了杯熱水。
遲軻接過紙杯的時候,指尖碰到了對方手腕。
和預想中一樣,那隻手很熱,比紙杯還熱,一下就讓人暖了。
他緩過勁兒,小口喝完,又恢複了平日裡的氣定神閒:“紀醫生怎麼在這?”
“唔……”紀謙支吾一下,說,“陪床,你旁邊那小子是我表弟。”
“居然是你。”遲軻有點兒意外,又不那麼意外。
紀謙確實能細心到那個程度。
醫生眼裡的擔憂讓人有點不自在,他沒話找話開了個玩笑,調節氣氛:“紀醫生穿這麼帥來陪床?”
這人哪像陪床?
穿著lv秋季最新款衣服探病,搭眼過去就知道是六院最靚的仔,路過的流浪狗見了都想過去標記一下。
“帥嗎?比遲助差一點兒。”紀謙接住玩笑,等他緊繃的神經逐漸放鬆,輕敲兩下床頭櫃,“右手和病曆給我看下?”
遲軻歎了口氣,沒打算瞞著,妥協地伸出手。
紀謙顯然跟院長熟悉,中午查房那會兒,估計就是看著他床頭名字走神的,哪怕不主動問,也能從院長同事和表弟的嘴裡知道點他的情況。
以紀醫生的熱心和善良,必然要出手管一管。
紀謙體溫太高,被抓手腕的時候,遲軻躲了一下。
對方默然片刻,什麼也沒說,出門拿了雙醫用手套回來,重新抓住他手腕。
這回遲軻沒躲,心裡卻嘀咕了一聲可惜。
躲的那下是條件反射,其實還是熱點舒服。
但人家醫生都無償診治了,他再反複挑剔,豈不顯得事很多?
“出血了,我給你換個敷料。淤青有點嚴重,現在感覺怎麼樣?”紀謙拆開一個醫療包,又把體溫計送到病人唇邊,“含著。”
“有點脹痛。”遲軻是個好病人,不為難醫生,二話沒說,聽話地咬住體溫計。
“沒發燒就好。”紀謙鬆了口氣,哄小孩一樣溫聲道,“可能會疼,我輕點。”
遲軻滿不在乎地閉上眼,含糊不清回答:“不用,我又不怕疼。”
紀謙嘴上說知道,操作還是又輕又仔細,很快就弄完了。
“檢查單我剛看了,問題不大,年紀輕輕的,以後少熬夜,彆太勞累。”
每個醫生都這麼說,遲軻習以為常地挨罵。
他以為紀謙會追問:沒病為什麼做這種有創檢查?
可直到黎明日出,這個看起來很沒分寸感的人依然什麼問題都沒問,安安靜靜坐在兩張病床中間守夜。
遲軻睡不著,閉眼反省,痛恨脆弱神經引來了不合時宜的噩夢,被動欠人情。
本世紀明碼標價的不止物品,還有人際關係。
他很抵觸彆人的幫助,不到萬不得已,絕不開口求人。
這些好意要償還,又不知道什麼時候還,欠債讓人很不安,或許對方不在意,可他自己心裡就是過意不去。
遲軻必須承認,驚醒後有人陪著的感覺很好,被人照顧的體驗很新奇,有了第一次,就會期盼第二次。
前提是不用付出代價。
想到那些未知的人情債,他不由得打了個哆嗦,掐滅了米粒大小的期盼。
算了。
以後住院還得住單人間,人多沒空位就去私立醫院,多花錢省大事,謹防意外發生。
“不再睡會兒嗎?”紀謙又給他倒了杯水,“今天要多喝水。”
“謝謝。”睡沒睡瞞不過醫生,遲軻索性不再裝,坐了起來,“你在辦公?”
床頭櫃上一堆文件,平板密密麻麻全是數據和漢字,不難猜出某位打工人焦頭爛額的現狀。
紀謙痛苦地抓頭發:“嗯,醫院那邊的事,他們全扔給我了。”
“你家私人醫院嗎?聖彙嘉醫療中心……”遲軻得到允許後,拿起一份文件,“這是你們開的第一家吧,打算做品牌連鎖嗎?市場主要定在哪裡?想要國際化嗎?”
紀謙沉默。
遲軻:“?”
遲軻疑惑:“發展規劃呢?長期目標沒有,短期有嗎?你有錢,如果不怕倒閉賠本,風險評估那些先不談,運營管理和營銷策略呢?”
紀謙依然沉默。
遲軻:“。”
遲軻感受到了窒息:“市場和服務內容相關也沒做?”
紀謙捂臉。
遲軻不可置信:“毫無計劃?”
紀謙:“……”
紀謙訕訕:“他們就給我一筆錢,扔給我一個醫院,其他要我自己看著辦。”
遲軻閉上眼。
紀謙擔憂:“你怎麼了?”
遲軻:“我突發心梗。”
紀謙聽出來他陰陽怪氣了,但還是不放心地掏出聽診器:“被子掀開。”
“……多謝,不用。”遲軻把聽診器放回抽屜,“你對經營管理什麼都不懂,你家為什麼不找人幫你?也不讓你去學?就讓你這麼自己摸索?”
紀謙忽然麵露惆悵:“這事吧,說來話長。”
“可以了,打住。”遲軻懶得聽八卦,“需要幫忙嗎?我可以幫你……至少不讓你現在這棟醫院倒閉。”
他了解過這個世界的現況,本錢和啟動資金都有了,他有至少九成的把握讓紀謙手裡那一所醫院活下去。
當然,更大目標另說。
紀謙稍稍愣怔,“要”字在嘴邊打了個轉,噎回去了:“不行,你現在這情況,工作已經很忙,不能更勞累了。”
“這種程度不礙事,也不是白打工。”遲軻懶散地支著腦袋,牽起唇角,“要報酬的。”
紀謙換了個坐姿,雙手交叉撐著下巴,陷入沉思。
這句話意味著什麼,他很清楚。
不會管理是因為沒學過相關知識,並不代表他笨,相反,學醫學到這個程度的,沒有哪個是笨蛋。
良久,他問:“你要什麼?”
遲軻好奇:“不問我憑什麼那麼自信?”
“u的高材生,你憑什麼不自信?”紀謙反問,“你能在振庭乾那麼久,還年年拿優秀員工,實力不需要我這個外行人來質疑。”
遲軻垂眸一哂,忽然就很想說說實話,哪怕被人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待。
原主很優秀沒錯,但國內92也好,國外哈耶普斯麻也好,總歸都不是他自己。
麵試崗位的簡曆……總不能作假吧。
遲軻有一搭沒一搭點著右眼下的痣,隨意道:“其實我該上斯坦福拿bajd雙學位。”
紀謙挑了下眉,沒有不解和疑惑,而是煞有介事地說:“其實我也該拿哈佛醫學院的dhd雙學位。”
遲軻啞口無言,幻視兩個對未來抱有奢望的愣頭小年輕在吹牛逼。
也是。
這句再也無法印證真實性的玩笑,在彆人看來可不就是吹牛逼口嗨?
兩人錯開視線,不約而同跳過了這個話題,權當沒聽見。
紀謙問:“你要什麼?我給不給得起?”
“給得起吧。”遲軻說,“我要的不多,就兩個。一是你的盈利分紅,具體多少可以詳談。”
紀謙:“第二個呢?”
遲軻輕描淡寫:“紀醫生。”
三個字讓紀醫生陷入迷茫:“嗯?”
“第二個,我要你。”遲軻伸出兩根手指,張開又合上,“我知道紀醫生的醫術很厲害,所以我希望,你能再接一份私活,當我的私人醫生,如果你願意,我可以每年年初將我應得分紅的一半轉給你,當做酬謝。”
人看到希望,就會產生奢望。
上輩子病太久,他每天都做好了死亡的準備,懶得請醫生;這輩子隻是有點不對勁,他反而怕極了病情加重。
初來乍到,他不知道哪個醫生可信,也不可能天天沒事就跑醫院找專家聊天,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個私人醫生為自己服務。
那與其找不知道真水平的網紅醫生,不如找原著作者和主角攻雙重認證醫術最牛逼的人——紀謙。
雖然不想跟這種跳脫的人有過多往來,可命運弄人,經曆了剛才的事情,他倆不可能不往來。
醫術好是一方麵。
另一方麵,紀謙不問,不代表不好奇,他不想讓這人過多關注調查自己,萬一查出不對勁怎麼辦?萬一告訴彆人怎麼辦?
不如放身邊親自看著放心。
私人醫生有義務嚴防死守雇主的個人事件和秘密,他認可紀謙為人,也相信他懂自己的意思,哪怕以後真的露出馬腳,也不會對外多說半個字。
唉,荒謬。
看起來最不該選的人,居然是唯一選擇。
紀謙應該也覺得荒謬,指著自己鼻子震驚:“我?”
遲軻給予肯定:“你。”
紀謙笑著抽了口很大聲的冷氣:“受寵若驚。”
遲軻又給予肯定:“你值得。”
紀謙笑容擴大:“回答之前,能問個問題嗎?”
遲軻:“請說。”
紀謙:“為什麼是我?”
遲軻:“你帥。”
紀謙:“成交!”
遲軻也笑了:“那——”
“打住打住。”紀謙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該說的不該說的都明天說。這位病人,作為你的醫生,我有權利要求你立刻躺下睡覺吧?”
遲軻:“。”
合作還沒板上釘釘,就開始工作了?
世界上再也沒有比紀謙更容易騙到手的好醫生了。
遲軻心滿意足地把頭縮進被子裡,不出十分鐘便進入深度睡眠。
他呼吸很輕,睡著後更甚,幾乎聽不到聲音。
紀謙在床邊坐了好半天,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將蓋著大半張臉的被子往下拉,以防睡著的人悶著,動作仔細到完全沒碰到對方,非常有邊界感。
沒了被子的遮擋,遲軻緊閉的雙眼被日出刺到,不安穩地哼了一聲。
紀謙立刻起身去拉窗簾。
時間已至冬季,街道上沒有惹人厭煩的枯葉濕做一團,人來人往的馬路被雨水衝刷後,顯得更為整潔。
紀謙喜歡乾淨的季節。
空氣清新爽朗,會給人帶來一整天好心情。
他雙手抄兜,帶著被風吹過的清香,慢悠悠踱步至遲軻床前,好脾氣地彎起眼睛。
紀謙不是沒發現,遲軻剛剛表現得有多奇怪,提出的要求有多不合理。
但那都無所謂。
遲軻想要的,也是他想給的;遲軻想給的,也是他想要的;遲軻不樂意說原因,他就不多問。
各懷鬼胎,心照不宣,他們默許了注定要發生牽扯的命運安排。
對此遲軻怎麼想的,紀謙不知道,反正他很開心兩人能有這種默契和信任。
遲軻回籠覺睡得正香,渾然不知有人閒到盯著他睡姿發呆,毫無戒備地翻了個身。
紀謙眼疾手快抓住他右手放旁邊,謹防傷口被壓。
他鬆了口氣,看著這人額前碎發,又鬼使神差伸出手——
“哥。”
隔壁床傳來幽幽的呼喚。
“你到底來給誰守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