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來得快,下得猛,去得也快。
幾十個勁裝男子每人撐著一把黑傘,一同邁步過來,身形挺直,步履從容,彆有一番氣勢。
羅玉年抬手向後,示意老徐等人不必再撐傘上前,他將自己的傘也收了起來遞給小歌。
嘩啦一聲
他撐開白扇,反手輕搖,笑著走過來,柔聲道,“蕭兄,你們都沒事吧。”
蕭一風輕笑搖頭,再次看了他身後的那群人一眼,神色複雜道,“這些都是你的“老朋友”?”
“嗯,都是我的“老朋友”。”
“我見過他們。”
“嗯?”羅玉年有些蒙住,有些想不太通,隻好問道,“他們在這裡有些年頭了,蕭兄以前來過罪城?”
“沒有。我的說法不太準確。應該說,我見過其他的和他們很像的人。”蕭一風抿抿嘴。
“怎麼像?”羅玉年的好奇心被強烈的勾了起來。
蕭一風不喜歡繞圈子,直截了當地說道,“虎鯊衛。”
“我還是幾歲的小孩子時就見過一次,這次下山前的時候,也見過一次。”
“他們看起來都是一個樣子,很訓練有素,很……”蕭一風斟酌用詞,說道,“正直。”
“哼嗯哼。”羅玉年輕聲笑了起來,覺得很有意思,“其實他們平常都是很會偽裝自己的,隻不過於嘯已死,也沒這個必要了。”
他扭頭盯著那些手下看了看,又扭過頭來重重點頭,確實太正了。
“直屬清風王朝皇室的錦衣衛士,行事風格自然要大氣宏正不是?”蕭一風淡淡說道。
羅玉年沒有否認,隻是笑著繼續搖扇子,不過笑容也是有些複雜難言的味道。
小白已經被鶯姑娘從樓上接了下來,站到了蕭一風身邊,警惕地看著場間所有人。
“於嘯是你殺死的?”蕭一風的神色變得嚴肅正經。
聽到蕭一風這般問,梵離音卻是豎起了耳朵,難道是這位和蕭一風很熟識,甚至不惜出兩萬靈晶的錢拍下虹煙霞枝的公子想要陷害她,可他們此前從未見過才對。
“啊?”羅玉年這下是真的被蕭一風的問話驚到了,他此次過來就是來回答蕭一風問題的,隻是仍有些不好意思,畢竟這是他的人出了差錯。
“蕭兄是如何猜到的?”羅玉年臉上依舊有些驚訝的神色殘留。
“你曾和鶯姑娘說過,要教訓一下於嘯。”
“就因為這個?”羅玉年想了一會兒才想起這是在拍賣會上說過的一句話,“這在當時聽來不應該更像一句玩笑話嗎?而且教訓二字,有很多意思,不一定要殺人啊。”
“蕭兄莫非有讀心術?”羅玉年不理解地皺眉說道。
“還有很多細節,一句兩句說不清。”蕭一風回答道。事實上,在梵離音被罪城的人誤會,蕭一風回到鴛鴦樓後,他就開始思考凶手是誰。隻有找到凶手,才是幫助梵小姐的最好辦法。他回憶了自己見過的所有人,聽過的所有話,知道的所有事。
不過他的回憶是很特彆的回溯方法。這也是他做為天才的一個證明,或許天才一詞的形容已然不夠,應該說妖孽才是。
在他的腦海深處,有一座精神書閣。在其中,有數不清的書籍,裝滿了幾個大櫃子,還有更多的空櫃子。
他所有的記憶,從他能記事的時候開始,就都保存在書閣的書籍中了,以文字的形式。
他翻閱了從妖神禁地出來後,這段時間的所有記憶。他沒辦法直接找到誰是凶手,但當他把所有的事情在腦中整體過上一遍之後,他能從直覺上抓到某個身影。
這個身影是羅玉年。
他不覺得奇怪,因為平常的羅玉年就很奇怪,所以發生這種事反而不奇怪。他思考更多的是梵小姐和這有什麼關係?然後,他想到了一些可能、一些猜測,把這些想法串聯之後,得到了一個事情的大致脈絡。
不過,一切都是感覺與猜測,他還是要聽羅玉年親口說才行。
所幸,他主動來找到他的。
“如果是你殺的,你最好給梵小姐道個歉。”蕭一風眼神認真道。
羅玉年收攏扇子,沒有回答問題,他徑直地走到梵離音身前,頷首彎腰,真誠道,“梵小姐被師秀盯上這件事,我確實負主要責任,希望梵小姐看在蕭兄的份上,能……原諒我這一次。畢竟我也有些原因,不過確實是我的問題,所以再次向梵小姐表達我最誠懇的歉意。”
梵離音望望蕭一風,不知自己該怎麼辦,畢竟這位公子看起來仍是蕭一風的朋友,而且還幫助她拿到了虹煙霞枝。
“是你殺了我大哥?!”師秀在後邊半支撐起自己的身子怒問道,他此刻的精神已完全恢複正常。說話間又是幾聲咳嗽,鮮血頓時湧上喉間。
“是。”羅玉年轉身回答了他的問題,隻不過神情冷淡。
“你是清風王朝皇族?”師秀再問。
“我姓羅,羅玉年,清風王朝十皇子。”羅玉年不打算隱瞞什麼,看著師秀如今的淒慘模樣,金發不再光鮮亮麗,人也頹廢重傷,他還是打算解釋幾句,“於嘯在我們王朝境內做了不少壞事惡事,我們虎鯊衛早就盯上他了,隻不過在我們動手前還是被他跑掉了。嗯,挺狡猾的。”
“我這次出來,身上帶著的任務就是帶他的頭顱回去,他以為自己能躲過去嗎?他一直都在虎鯊衛追殺令的榜單上。”
“若是他到了妖域這邊,隱姓埋名也好,四處遊動也好,我都不太能抓到他。可他偏偏跑到了這如織城,還坐上了城主的位置。”
羅玉年輕聲笑道,“這不是給自己織了一張網嗎?他可是一條鯉魚啊,還能自己埋頭地向漁網裡鑽?”羅玉年似是想不通般搖了搖頭。
“所以,他死了。”
師秀頭低低的,心中驚醒一般,“怪不得大哥那些日子總是躲起來,神色也是緊張兮兮的,也許他已經感覺到了什麼,或者是聽到了什麼消息。可為什麼不和他商量啊?!”他的頭更低了,不知在想什麼,沉默了下來。
不過這也不怪師秀,於嘯幾乎從未對他們兄弟其他三人講過自己過去在人族那邊事情的詳情。
也許金翔說的是對的,大哥他從未當我們做真兄弟,師秀愈想愈氣餒。
“好了,蕭兄,也許我也該給你道個歉。”羅玉年坦然麵對著蕭一風。
“我們是朋友嗎?”
“當然。”
“你想我死嗎?”
“當然不想。”
“好,我接受你的道歉。”
蕭一風終於笑了起來,恢複了往日笑容的自然。
“那我……”羅玉年猶豫了起來。
“還是要說說具體的事。”蕭一風的笑容中夾雜著一股嚴肅的神色。
羅玉年端正態度,認真道,“蕭兄可知你為何會有那股莫名躁動的氣息?”
“你知道?”蕭一風的這個問句有兩個意思。一是羅玉年知道他體內躁動氣息的原因。二是他曾請教過羅玉年這件事了,羅玉年當時卻騙他說不了解。蕭一風對此表達了疑問與不解。
“當然知道。”羅玉年臉上沒有炫耀和得瑟的表情,不像平常一樣去講述某些野史秘辛,他隻是平淡說道,“從見你第一麵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你的……問題。”
“羅公子會看相嗎?”蕭一風笑著問道,剛才羅玉年問他是否會讀心術,現在他又反過來問對方是否會看相,有些奇妙。
“額。”羅玉年考慮了會兒,“也不是不能這麼說,不過我不給人看相,我會給武器看相,比如你的月光刀。”羅玉年盯著蕭一風收入木鞘的月光,溫柔地笑著,接著他又用神秘的語氣問道,“蕭兄可聽說過一句話,叫做身懷利器,殺心自起?”
看著蕭一風疑惑的眼色,他接著說道,“你的刀有很大問題,我當時一下子就聞出來了。”說到此,羅玉年的表情變得快活起來,因為又聊到了他最喜歡的領域,
“你的刀上有魔的氣息,而且進入罪城後,你所說的心中莫名躁動,更是佐證,那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入魔?”梵離音在一旁聽得疑惑。
“是,入魔。江湖上對此有兩種說法,一者是修士自己練功時出了問題,這樣的問題不大,找修為高的人幫忙調整梳理一下經脈即可。
一者就很嚴重,那可是外來的趁虛而入的魔意。入魔的魔字,既是魔族的魔,也是神魔的魔。”羅玉年的神色轉為凝重,他詳細解釋道,“不知為何,蕭兄的刀上有了魔的惡意,這玩意兒一旦粘上,那就不是什麼好事。我是不知道蕭兄是怎麼惹上這種東西的。而且像蕭兄這般用刀的高手,人刀合一這種事情隻怕是隨隨便便就能做到,所以這魔念自然通過月光染到了你的身體內。”
聽著羅玉年話語之間偶爾還吹捧一下自己,蕭一風覺得好笑,但也不多理會。
“所以破解的方法是什麼,殺人嗎?”
聽到這句話,羅玉年這才知道,事情的大概隻怕早已被蕭兄猜了個七七八八。如今再問,他也許隻是想聽羅玉年再完善下事情經過。
“是的。隻要殺足夠多的人,把這股魔之惡意全部釋放出來就好了。不然便會被它控製,不一定有生命危險,但總是會有暴走的可能。嗯……六親不認的那種,那小白就危險了。”
“那為何不與我直接言明?”
“還是那句話。”羅玉年歎了口氣,“看刀識人。雖然月光上麵殺氣重,魔意濃,但蕭兄並不是嗜殺之人,甚至於蕭兄不喜殺人。”
“蕭兄是那種,不願意因為自己的事情而犧牲彆人利益的人。當然罪城之人都是有罪的惡人,想必蕭兄就算殺他們也不會有負罪感。”羅玉年考慮著說道,“我總覺得,如果我和蕭兄你講了這些,你隻會立刻離開如織城。”
蕭一風點點頭,沒想到羅公子憑借著對於武器的看相之術便能看出他本人這麼多東西,他自斟想到,“如果他了解了這些,確實會離開。他不喜殺人,因為他尊重生命,不想輕易掠奪。他也不願意因為消除魔念這種事情而不是以懲罰罪人為主要目的,去造成大量的屠殺。”
“他不是多正義的人。但如果他有力量的話,毀了這罪城也不錯。但他很注重自己做事情內心的出發點是什麼。如果他動手殺人的話,他的內心想法一定是清除魔念更多,而不是為誰報仇。這種他必然會有的想法讓他心裡不舒服,這是很複雜的事情。人心本就複雜,可說到底,他也是個有些自私的人。他很多時候考慮他自己的會更多一點,也許旁人包括羅玉年都沒有看出。”
自己好像有些怪異、偽善和矛盾啊,蕭一風這般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