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親情(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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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洋是皇帝,同時也是人,雖然他大部分時間不乾人事。

既然是人,就會有正常的喜怒哀樂,在這方麵平民和天子是一樣的,也會用大白話和普通稱呼,尤其是那些非天生帝種、自力更生的馬上天子,依舊沿用成帝前的口語,劉秀會用“我”,朱元璋自稱“俺”,無人計較也無人敢計較,隻有在正式的朝廷詔書上,才會用上神化的“朕”。

所以楊愔的意思便是,高洋若真想換儲君,那就應該通過朝廷的正式程序啟動朝議,才是皇帝的作派,像這樣在私下說出口,隻會散播謠言製造不安。

高洋終於鬆開了手,負手而立:“太子少傅所言極是。”

太子少傅魏收,與溫子升、邢邵並稱北地三才子,然而溫子升卷入謀逆案被殺,魏收便開始得到重用,如今已是《魏書》的作者,是高殷的老師,又奉命監修國史,懂得迎逢高洋的脾性,因此頗得恩寵。

“看在少傅的麵上,今日便到此為止吧。”

楊愔鬆了口氣,雖然他不怎麼喜歡魏收,但他們都站在太子這條船上,自然不希望太子有事。

臣勳們稀稀落落地起身,有規律地離去,這是多年侍奉皇帝總結出來的經驗,如果走得太快,會被皇帝找借口羞辱毆打,甚至殺害。

高洋拍了拍弟弟的臉:“你也回去吧,兄今日喝多了,不要同兄計較。”

“哪裡敢……”高演訕笑,一旁的高湛驅散宮人,親自扶起高演,笑吟吟地說:“二兄無論做什麼,都是極有道理的,我們肯定相信二兄。”

如果是其他人說這話,不僅諂媚還很油膩,但自己的同母弟說這話,高洋聽著也不紮耳,隨口問道:“聽聞你近日又得一兒?取的何名?”

“多謝二兄掛念,三子叫阿儼。這些小東西,還挺鬨騰,我都替乳母們心疼。”

高洋哈哈大笑:“你已是人父,就該有人父的氣度,不要同以前那樣輕浮了!緯兒如今多少歲了?”

高湛比劃著手指:“隻有二歲多些,回去我便告訴緯兒,天子記著他,今日問起話來哩!”

高洋少見的在臉上露出一種名為溫馨的情緒,他看向高湛懷中的高演,他記得高演的兒子高百年,也是二歲多了。

“後日不飲酒,帶百年、緯兒他們來給母後看看,一家人吃個飯。”

高湛聽著害怕,卻還是笑道:“是極!是極!一家人就該多聚聚!不知太子可會到場?”

說到這個,高洋忍不住微笑:“他會來的。”

說完,他拂袖轉身,在宮人和侍衛的簇擁下離去。

直到離開了金鳳台,身後的宮人悄聲報告,說常山王與長廣王在皇帝離開後依舊垂頭,保持恭送的模樣,高洋才稍感安心。

自己立的一定是太子高殷,不可能是紹德,更不會是常山王,今天的行為隻是試探。

他借著酒醉,可說過不止一次這種話,可惜高演從未接過茬,否則縱然不殺他,高洋也有足夠的理由把他廢掉。

在母親的庇護下,他實在難以下手,如果幾個弟弟能保持著這種謙卑繼續侍奉殷兒,那他也就沒必要動手了。

胸腹忽然傳來窒息悶疼的感覺,雖然不重,卻像是一記警鐘,高洋提醒自己,自己時間不多,太子的路還沒鋪好,還有許許多多的人要替他除掉。

高洋在懦弱呆傻的前半生中走了二十年,後半生又將在瘋狂癲魔中走完餘壽,他可不希望這條路隻有自己走下去,最終成為世人唾罵的獨夫。

從父兄手中接過的基業,如果又被母親奪去送給弟弟們,誰都不會甘心。

他高洋來到這個世界是為了什麼?就是做個功業還不如嬴政、暴虐卻遠勝於他的民賊嗎?

高洋的心中生出一股希冀,希望太子能給他一點小小的驚喜,讓他感覺自己的選擇還算正確。

念及此處,他問到侍者:“太子醒後,在做什麼?”

宮人們麵麵相覷:“太子似乎是在……寫書。”

“哦?”

高洋有些不悅,但沒來得及細問,困意便湧了上來,於是高洋沒有回昭陽殿,而是回永巷以北的宣光殿。

皇後李祖娥親自出來迎接,高洋一向蠻橫,唯獨對自家皇後禮敬甚重。

他喝了醒酒湯,陪妻子說了些話,便進入該有的環節,一番龍騰雀躍、凰鳴岐山之後,高洋舒服得四肢大張,懶洋洋地躺在床上,正待進入夢鄉。

李祖娥輕輕搖醒高洋,就這一個動作,不知羨殺多少妃嬪:“大家,臣有一事想跟您談談。”

如果是還在路上,高洋的精神至少能再支撐半個時辰。可湯也喝了湯也撒了,那高洋馬上變得昏昏沉沉,閉著眼睛喃喃道:“待、明日……再說唄。”

“誰知道大家何時離開?臣時常一睜眼,大家就不在了,接著三四日也不見您的影。”

高洋其實有些慍怒,但說話的人在他心中的分量非比尋常,是他所有意義上的家人,所以高洋坐起來,勉強睜開眼:“若是不重要,你阿耶可是會罰你的!”

李祖娥嬌笑一聲,鑽入高洋懷中,用高洋的手臂攬住自己的頭:“是重要的,咱們的殷兒也行了冠禮,該為他尋一門賢親了吧?”

按周製,男子二十歲行冠禮,但高殷是太子,於是依照周文王的慣例,在去年十二歲時而冠。

高洋有些恍惚,才想起來這麼回事,沒想到當初那麼小個人兒,居然也要成家了。

他心中警覺,妻子說起這些不是憑空暢聊,必是有備而來。

“娥兒這麼說,必是有了想法。”

“就知道瞞不過大家。”李祖娥躺在高洋懷裡,這個角度,高洋看不見她的神色:“我想若是總依靠鮮卑人,以後殷兒還要受他們的委屈。既然入了中原,做了關東之主,就還是應該多用些中原人,也方便馭使。那殷兒的妃子,未來的皇後,怎麼能再是鮮卑人呢?”

高洋大力揉搓太陽穴:“你的意思是?”

“娥兒的親侄女喚作難勝——大家您見過的——如今已九歲,是看得見一個端莊樣子。她的性情溫婉,也不嬌蠻,正適合作殷兒的賢妃……大家覺得呢?”

高洋覺得不行。他記得這是李祖勳的女兒,李祖勳這個人性格貪婪又傲慢,也沒什麼才乾,高洋想重用他都沒辦法,最終以數罪坐贓免官,高洋甚至懷疑過他到底和皇後是不是一母同胞。

這樣的人才,很難讓高洋認為她的女兒性格有多好。

但想想高殷,他那個性格,如果再娶一個溫婉女子,那夫妻倆就都是發麵團了,多少得娶一個性情剛烈的女子來給他加加溫。

這還僅僅是性格考慮,如果尋思出身,那就更麻煩了,就連他自己都無法放棄晉陽那邊的奧援,若是輪到殷兒,就是那邊看不看得上的問題。

“這事兒再說吧,哪天召進宮來讓我看一眼。休息吧。”

“嗯。”

李祖娥乖巧的應答,話說這些已經足夠,若再急切,隻怕過猶不及。

她迫不及待地想給殷兒加上一層護身符,作為漢人皇後,她能做的,也就是儘量為皇兒拉攏漢人士族的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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