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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第 9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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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所周知,每個捉妖師都有自己不同的忌諱。

卜卦這事兒,本來就玄之又玄,應卦之前,誰也說不準自己這卦會應得如何。

所以,每個卜師最忌諱最深惡痛絕的一個問題就是“你的卦準不準”了!

結果謝晏兮竟然就這麼問了出來。

原本還在小聲交談的元勘都住了嘴,程祈年欲言又止,和元勘不經意對視一眼,一起露出了很難評的表情。

不僅難評,元勘甚至不敢說話。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師兄今日,怎麼好似格外針對這位全身都籠罩在一片黑衣中的……姑娘。

嗯?姑娘。

元勘的目光後知後覺地落了回去。

居然是一位姑娘。

彼時在觀裡的時候,因著一副實在太過優越的長相和拔群的戰力,謝晏兮也引得其他道場的師姐師妹們探頭探腦,卻各個都铩羽而歸。

元勘可太清楚了,他師兄這人看上去好似光風霽月溫柔有禮,實際上散漫又毒舌,還有點目中無人,除卻對平妖這事還算上心之外,好像對什麼都不太感興趣。

至少元勘就沒見過他給過誰多一個眼神。

這不,就連將要過門的那位未婚妻,也沒見他師兄多看兩眼啊。

怎麼今日突然對一位初遇的姑娘如此另眼相待?

這不對勁。

元勘在心底嘖嘖兩聲,已經為師兄此刻的行為找到了原因。

幼稚的男性在遇見喜歡的、有好感的姑娘時,向來就喜歡欺負人家。

就像他師兄此刻一樣。

雖然看起來他也像是在平淡無奇地詢問,甚至眼神都沒有什麼波動,但以元勘對謝晏兮的了解,這裡麵絕對有點兒貓膩。

四舍五入,師兄,幼稚!

腹誹完,元勘又暗自歎氣,心道總歸是不能由著師兄這麼任性下去,他可是有未婚妻的人,要懂得發乎情止乎禮,懂得收斂!

他做師弟的,不能眼睜睜看著師兄做錯事。

得想個辦法旁敲側擊地提醒他一二。

凝辛夷很是沉默了一會兒,反問時帶了明顯的不悅:“你覺得我的卦有錯嗎?”

這回答很是巧妙。

卜師不可自吹自擂,也不可妄自菲薄,否則都會有損卦運。

“白沙堤共三十七戶人家,祖祖輩輩居於此,囿於此,如今尚有一百九十三口人。”謝晏兮不直接答,而是一邊向前走,一邊道:“方才那間屋子裡,有二十七名孩童。”

他的音色依然是那般散漫的淡淡:“如此算來,姑娘的卦應是準的。畢竟此刻的白沙堤,沒有任何一個地方會在同一處聚集這麼多人。”

凝辛夷忍不住冷哼一聲。

“我也會卜卦。”他倏而停步,謝氏洞塚已在咫尺,他的目光落在那一排排的牌位與石碑上:“所以想與姑娘同起一卦,若是應於同一處,想來更萬無一失。”

謝晏兮善卜這事兒,凝辛夷已經見識過一次了。

她問:“卜什麼?”

聲音裡依然有被冒犯的不悅。

“還卜同一個問題。”謝晏兮道。

凝辛夷卻笑了起來。

兜帽遮住她大半麵容,隻露出一小截白皙精致的下巴,她的唇色天生偏豔,此刻揚起了一個漂亮的弧度:“可我一天隻起一卦。”

這也很正常。

卜師能測凶吉,勘未來,所窺皆天命。本就要在入卜之一道時,為自己上一些規矩枷鎖,否則極易將自己的福運與命數消耗殆儘。

謝晏兮偏偏抬手指了指天穹:“很巧,正子時已過,現在便是新的一日了。”

凝辛夷心底暗罵一聲,表麵從善如流:“不巧,我的一天,是指十二個時辰之內。”

謝晏兮終於停步。

他靜靜看了她片刻,才問:“敢問姑娘這規矩,是什麼時候立的?”

凝辛夷的笑容更惡劣了點兒:“剛剛。”

謝晏兮:“……”

開玩笑,她才不要在謝晏兮麵前起卦。

上次謝晏兮在她麵前以巫草卜吉日時,簡直隨便到了極致,偏偏卦還是準的。

這本事純粹是天賦。

她這種自學的半吊子在天賦麵前,純熟自取其辱。

元勘在旁邊倒吸一口冷氣,心道有生之年竟然能見到有人讓他師兄噎住,實在難見。他扯過程祈年,小聲問:“這位姑娘之前與我家公子有過什麼衝突嗎?”

程祈年也莫名:“我倒是不曾見到,這位姑娘分明很好說話,怎麼突然……”

兩人的話音消融在凝辛夷轉過來的一眼裡。

凝辛夷收回視線,道:“這位也會卜卦的公子,我也有一事相問。那草花婆婆分明也是妖祟,卻不知為何公子對她視而不見,甚至好像你與她二人還有所合作?”

“此事我倒是可以替他作答。”程祈年道:“想來姑娘並不常來像白沙堤這樣荒僻的地方。這世間如今妖祟作亂,民不聊生,縱使有平妖監和捉妖師,也總不可能顧及天下所有角落。而這些村落更是常常遭到妖祟們的攻擊。”

“所以,村民們隻能向神靈乞求庇護,尋求心靈寄托。”

這確實是凝辛夷所未聽說過的。

她有些疑惑地重複:“神靈?什麼神靈?這和草花婆婆有什麼關係?”

程祈年的聲音裡帶了唏噓:“更具體一些,這所謂的向神靈祈求庇護,不過是在村中的破廟裡尋求心靈的寄托。所求的對象,也多為祖輩流傳下來的傳說。譬如靠山便求山神,臨水則求水神。”

說到這裡,凝辛夷便懂了大半:“可所謂的那些顯靈一類的傳說,實際上大多是妖祟。過去也就罷了,這些年來,世道不寧,妖祟現世。所以村民們祭拜的願力便真的讓這些妖祟顯形了?”

“正是如此。”謝晏兮頷首,神色淡淡,仿佛並沒有被凝辛夷方才的態度影響,隻有凝辛夷自己恍惚覺得,他看她時的眼中有一絲玩味的笑:“草花婆婆便是受村民供奉顯形的妖祟,名為‘守護妖神’,她因村民的願力而生,力量也來源於此。保護整個村子和村民是她的職責所在,也是保護她自己。”

原來如此。

草花婆婆便是這白沙堤的守護妖神,斷不可能反過來攻擊村民,反而會和捉妖師們配合,將侵擾村子的妖祟殺死或趕走。

解了心頭的疑惑後,凝辛夷問道:“程監使,可有看到洞塚裡有什麼異常?”

提到這個,程祈年的神色一肅:“確實有奇怪的地方,我看到了衣服。”

元勘不解其意:“什麼衣服?”

“這裡是洞塚,便是有人來祭奠也應是金銀元寶。要送衣物,也應是紙衣物,怎麼可能……”程祈年遲疑道:“怎麼可能真的有人將舊衣物送來此處?還是這麼多的舊衣物?”

謝晏兮方才隻是靜靜聽著,聽到這裡,他終於開口問道:“能看出來舊衣物的大小和樣式嗎?”

程祈年聽懂了他想問什麼,表情頓時更古怪了些:“我想說的也是這一點。那些……那些分明都是孩童們的衣物!”

剛剛才在舊屋裡見到了孩童們一層又一層地躺在血泊之中的一幕,縱使後來得知是假的,乍一聽到這話,凝辛夷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怎麼又和孩童有關。”她低喃一聲,又推測:“是那隻鬼鳥鉤星收集的?她的巢穴在這裡?”

這也是極有可能的事情。

鬼鳥鉤星晝伏夜出,在洞塚深處藏匿築巢,也符合此妖的天性。

但此刻鬼鳥鉤星已經伏誅,有關它的痕跡並無更多價值。

凝辛夷於是問道:“還有彆的嗎?”

程祈年凝目再看,卻看不到更多:“隻剩石碑,排位和白燭。”

沒有其他妖祟的痕跡?

她之前的判斷難道是錯誤的?

這些燭火的背後……不是燭陰?

瞳術·天目之下,一切魑魅魍魎,妖氣走向,都應儘在眼中。

就算她有所錯漏,在場這麼多人,最差的境界也有窺虛引氣,各個都會開天目觀妖氣,更不用說程祈年這樣自平妖監而來之人。

這白沙堤上,妖氣最濃鬱之處,確實便是這謝氏洞塚。

難道真的還能有被遺漏的地方?

一定有什麼地方被他們忽視了。

而且定然是那種就擺在明麵上,實在太過明顯,所以反而被當做理所應當的存在。

凝辛夷一邊思考,一邊無意中回身看了一眼。

卻見自己所站的位置,竟然正好可以將大半個白沙堤都收入眼底。

白燭與白木板橋的光一並蜿蜒成夜色中不滅的平行動線,像是纏繞蜿蜒的蔓藤般不分彼此。

白沙堤靜默卻詭譎的夜裡寂靜一片,隻剩緋紅的妖氣流轉,近似將整個村子的生息都遮蓋。

太安靜了。

安靜到有些悚然。

“鬼鳥鉤星死了。那些孩子們……”凝辛夷突然問道:“不回家嗎?”

尋常人家的孩童,彆說三日不歸,便是晚歸一會兒,恐怕都要引得全家人不眠不休地找。

而今足足二十七個孩童歸家,卻竟然沒有任何燈火燃起,也沒有人聲激動。

凝神細思的間隙,一根巫草從凝辛夷的麵前飄落。

她眼睜睜看著那根巫草在如此無風的時候,在半空轉過一個圈,然後落向了崖下白木板橋邊的白燭。

一直都穩定到幾乎一成不變的燭火終於暴漲一瞬,將那根巫草瞬息之間就吞噬殆儘!

凝辛夷霍然回頭。

謝晏兮不知何時站在了她的身側,手指還保持著方才拎著巫草的樣子,顯然已經在方才的片刻裡起卦完畢。

應卦之處,在白燭。

“怎麼會在白燭?”凝辛夷下意識喃喃:“白燭引魂,為誰引魂?魂聚之處在洞塚,此處卻沒有燭陰……”

謝晏兮倏而問:“你也覺得是燭陰?”

凝辛夷頷首:“除了燭陰,我實在不知還能有什麼妖祟與燭火有關,除非還有什麼《妖鬼靈簡》上未曾收錄的妖祟。”

她突然又意識到什麼,重新看向謝晏兮,卻硬生生將問題憋了回去。

從一開始在白沙堤相遇到現在,謝晏兮都沒有任何表露自己身份的舉動,她縱使覺得對方或許已經對她起疑,卻也不能做這種暴露自己的事情。

她想問,既然他是謝家人,此處是謝氏塚,難道他不應該知道一些更多的事情嗎。

思緒正轉,卻聽謝晏兮道:“元勘,湯還熱著嗎?”

元勘使勁點頭:“護了厚厚幾層棉布,又以文火符相護,還滾燙!”

謝晏兮回身,道:“好。灑在洞塚前吧。”

元勘剛剛在滿庭的幫助下,從儲物袋裡艱難抬出一口合抱大小的陶缸,正要落地,便聽聞這麼一句。

他還在愣神,滿庭已經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來了一柄長勺,顯然就要開灑了。

“不是,等等,真灑啊?”元勘愕然。

程祈年也在短暫的驚訝後反應了過來,擋在了謝氏洞塚麵前:“此舉不妥,還請這位道友三思。”

很顯然,在看到謝晏兮起卦後,程祈年已經看出來,雖說他也言明了自己便是上稟平妖監來此處的人,但他自己其實也是一名捉妖師。

謝晏兮抬眸:“何處不妥?”

他這樣語調淡淡時,看似溫和,實則氣勢極強,分明手都沒碰到劍柄,周身卻好似多了一層金石交錯之意。

程祈年一凜。

他入平妖監也有載了,見過的人與案子都不少。自然一眼就能看出,麵前這少年的殺意之強,實乃他生平僅見。

但他半點沒退,語氣誠懇:“道友,若是彆處也就罷了,此處到底是一方墓塚。在墓塚前隨意潑灑,實乃大不敬,有損福運……”

聽到這裡,謝晏兮倏而嗤笑一聲,硬生生打斷了程祈年的話:“謝氏都沒了,還有什麼福運。”

程祈年眉頭緊皺,依然寸步不讓:“休得在謝氏先祖麵前胡說!且不論即便如此,也不可辱沒亡人。何況謝氏分明有後!你今日此舉,若是讓那位謝氏公子知曉,又是一場不死不休的仇怨。”

謝晏兮神色卻沒有半分被觸動,他臉上的嘲意甚至更濃了些,半張臉都隱在白沙鏡山落下的陰影之中。

“倒要感謝程監使的好意。”他輕輕抬了抬下巴,說著感謝,語氣裡卻殊無半分感激之情:“先祖的福運想來讓我揮霍一二,應也無妨。”

程祈年一時之間沒反應過來,隻似是想到了某種可能,有些愕然地看向謝晏兮。

謝晏兮的目光已經越過他,落在了洞塚前:“燭陰不吃不喝且無息,唯有彭侯燉湯的腥氣可以將其引至此,若是不灑,請問程監使還有什麼彆的法子引出燭陰?”

他麵上帶笑,音色卻帶了譏誚:“更何況,我都不在意,就不勞程監使越俎代庖了。”

話音落,滿庭和元勘手中的長勺已經揮出一片彭侯湯水。

湯水落入泥土,濺出一片深色濡濕汙點。

凝辛夷盯著那片汙色,心頭卻莫名開始狂跳。

不過瞬息。

風驟起。

滿山滿塚,白燭火光輕顫如眨眼。

倏而,一道極重的腳步沉沉落地,竟是讓整座白沙鏡山都震顫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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