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
噗!
“對不起!”
噗!
葉師禪從昏迷中被驚醒,動了動手腳,卻發現左臂被捆縛結實,右臂則是直接感覺不到了。
隨後才感到有劇痛從肩膀處傳來,葉師禪睜開了眼睛,卻沒有先看右臂,而是先抬頭看了看天。
日頭已經西斜,天色已經逐漸昏暗。
到這個時候,耿節度無論如何都已經走遠了吧。
放下心中的一塊大石頭後,葉師禪才得空掃了一眼右肩,發現胳膊已經消失不見後,咧開嘴笑了兩下。
是了,我不是因為投降而被俘,而是因為力竭重傷昏倒方才被擒的,我不是孬種叛徒。
隨後,葉師禪看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
邵進狀若瘋魔,正在揮舞手刀,大吼一聲‘對不起’,隨後將一刀重重砍在一具屍首上。
他披頭散發,猶如入魔一般,惹著周圍金國軍將各自側目。
葉師禪再次笑了幾聲,然而看清楚那幾乎變成肉醬的屍首時,即便首級上的雙眼已經變成了血窟窿,他還是認出來了。
這是梁阿泰。
“邵……邵賊!”葉師禪勃然大怒,想要起身上前,卻因為雙腿被捆縛結實,立即摔倒在地。他想要掙紮,又有兩名金軍軍士將他摁在地上:“邵賊!孔賊!你們兩個喪儘天良的狗東西!”
蕭琦與高景山在一旁臉色不善的爭執著什麼,此時聽到這一聲喝罵,紛紛皺著眉頭看了過來。
但是眼見紇石烈良弼陰沉著臉看向東北方向後,兩人終究不敢有什麼大動作,隻是齊齊瞪了猶如鵪鶉般的孔端起一眼。
孔端起渾身顫抖了一下,隨後快步向前,對著葉師禪厲聲說道:“閉嘴!”
葉師禪轉頭看向了孔端起,冷哼一聲之後,又看站在最上首的紇石烈良弼:“兀那金賊!且讓我作個明白鬼!耿節度是否已經殺出去了?”
紇石烈良弼轉過身來,倒也沒賣關子,點頭說道:“今日沒能儘全功,讓耿京逃了出去,此後必然會有波折。”
葉師禪終於癱坐在地上,暢快的笑出聲來:“既然如此,我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隨你處置吧。”
紇石烈良弼卻上前兩步,誠懇說道:“葉師禪葉二郎,我知道你,你的家眷都在須城中,已經被我擒到了。隻要你肯歸順大金,你不止能與家人團聚,更是有高官厚祿得享。”
葉師禪臉頰抽動了幾下,卻還是笑著說道:“金賊,看你也是個讀書人,難道不知道忠義二字如何解嗎?況且……”
葉師禪獰笑著看向孔端起:“況且,劉大郎就要殺來了!你們就算算計得了我們天平軍,難道還能在劉大郎手中得活?就算你們的皇帝扛得住劉大郎的猛攻嗎?若不是宋國廢物,完顏亮那廝還在江南吃牢飯呢!”
“孔老狗,當日劉大郎跟我說,不能相信你們,不能奪百姓的利去喂飽你們,你們就是喂不熟的狗,我當時隻覺得是劉大郎危言聳聽。但如今看來,卻是我有眼無珠,劉大郎真知灼見。”
葉師禪瞪大眼睛,看著孔端起,惡狠狠的說道:“孔老狗,你們將耿節度趕走了,接下來就是劉大郎跟你說話了!劉大郎要拿刀子來跟你說話了!孔老狗,你死的時候,莫要後悔!”
“閉嘴!閉嘴!”不知道是因為被說中的心事,還是真的畏懼此等前景,孔端起大聲嗬斥起來,卻因為紇石烈良弼在身前,不敢用什麼手段,隻能憤怒喝罵而已。
紇石烈良弼點了點頭:“如此說來,你是不降了?”
葉師禪堅定搖頭:“寧死不降。”
紇石烈良弼直接揮手:“斬其首級,明日給耿京送去。”
“孔老狗!邵賊!還有你們這群金賊!”葉師禪被拖下去的時候,言語卻瞬間激烈起來:“我在下麵等你!等著你們!”
喝罵聲中,金國的貴人與天平軍的叛徒皆是沉默不語。
良久之後,紇石烈良弼輕輕歎氣:“忠臣孝子,人人敬仰。不管立場如何,如此豪傑不能為我所用,卻隻能死在老夫手裡,真是令人扼腕。”
這種場合是沒有邵進與孔端起說話的份的,蕭琦與高景山剛要附和一兩句,卻聽到紇石烈良弼語氣轉冷。
“兩位總管,你們可還是大金的忠臣孝子?”
蕭琦與高景山瞬間感到頭皮發麻,一齊拱手說道:“回稟左相,末將自然謹遵軍令。”
“那我今夜要親自率軍追擊天平賊,你們二人誰來統軍?”
蕭琦猝然一驚,而一旁的高景山卻已經皺眉勸諫:“左相,兒郎們今日都已經疲憊了,不如暫且歇息一夜,明日末將自請先鋒,去擊破天平賊!”
至於明日武安軍要不要出力,到時候再說!
紇石烈良弼歎了口氣:“時不我待啊,你沒有聽到剛剛葉師禪的威脅嗎?劉大郎要來了,到時候說不得還得有一場決戰。”
蕭琦說道:“今日咱們既然已經重創了天平軍,就此收兵如何?待整備完兵馬,來日再與劉賊做廝殺!”
紇石烈良弼深深看了一眼蕭琦,卻沒有言語。
天平軍成分駁雜,金軍這裡也不遑多讓。
紇石烈良弼強行將這些人統合起來,但臨陣之時還是起了各種心思,以至於今日這種萬全的局麵,還是讓耿京帶著天平軍主力逃出去了。
雖然擒殺了天平軍的數名大將,可金軍的損失也不小,蕭琦不想再拚命,想要多留一些本錢,也是理所當然的。
然而紇石烈良弼畢竟是實權相公,在盯著蕭琦半晌,直到將他盯得額頭生汗之後,方才緩緩說道:“若本相一意孤行呢?”
蕭琦低下頭來:“那神威軍自然為相公前驅!”
紇石烈良弼又看向了高景山。
高景山嗤笑了一聲,隨後點頭說道:“武安軍也一定會儘力而為!”
“各自回營準備吧。”紇石烈良弼淡淡下令:“休息兩個時辰,抓緊造飯吃飯,整備兵甲。遊騎追過去,將耿賊的情況摸清楚!兩個時辰之後,趁夜出兵,神威軍打頭陣!”
“喏!”
蕭琦在承諾之後,一言不發的回到了自家帥帳,隨後就勃然大怒起來。
高景山欺人太甚!紇石烈良弼欺人太甚!
今日明明是神威軍一直在打硬仗,結果最為艱難的夜戰時,還得衝殺在最前麵。
須知這可是夜戰,軍隊的組織度會降到最低,沒準遭遇數百人的反擊就會導致全軍失措,大敗虧輸。
天平軍即便慘敗至此,難道連幾百精銳兵馬都無法組織嗎?怎麼可能?
生了一會兒悶氣之後,蕭琦還是將行軍猛安們都召集過來,並且下達了軍令。
而行軍猛安們同樣是怨聲載道,不少人乾脆站在原地不動,以沉默來對抗這種荒唐命令。
不過蕭琦畢竟是執掌神威軍許久的老將,恩威並施之下,還是讓諸將遵令離去了。
溫敦奇誌放緩了腳步,落在最後,待所有人都離開帥帳之後,他方才對蕭琦拱手說道:“末將有要事,想要單獨向總管稟報。”
蕭琦上下打量了對方一番,隨後讓親衛都出了大帳:“有什麼要事?”
溫敦奇誌上前一步,低聲說道:“總管,軍中起了怨言。”
蕭琦吸了口涼氣。
這種時候軍中起怨言可是要命的事情。
可更要命的是,自己的那些絕對親信卻沒有跟自己稟報,反而是溫敦奇誌這名女真猛安來打小報告了,這豈不是說明自己對神威軍已經沒有掌控力了嗎?
不過蕭琦還是定了定心神,麵色不變的說道:“什麼怨言?”
溫敦奇誌低聲說道:“神威軍有許多軍兵都是遷徙到山東的猛安謀克戶,去年山東大亂,猛安謀克戶們也傷亡慘重,去除那些已經確定殉難之人不說,還有許多士卒的家人都在益都府,聽說那劉賊並沒有為難他們,反而編戶齊民,分田分地了,以至於軍中有種說法,為大金賣命,還不如去投了劉大郎,好歹還能回家團聚。”
蕭琦聽到一半的時候就眯起了眼睛,聽罷之後,沉默片刻,方才用怪異眼神看著溫敦奇誌說道:“這些話,是兒郎們想說的,還是你想說的?”
溫敦奇誌隻是對蕭琦乾笑兩聲,隨後肅然道:“都有。”
“都有?”仿佛驚訝於溫敦奇誌的坦誠,蕭琦的聲音也不由得高了兩個音調。
“都有!”溫敦奇誌堅定說道:“總管,我怎麼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兒郎們已經有一年多沒有回家了,如果天南海北也就罷了,現在咱們距離益都府不過兩三百裡,如何讓他們能忍得住?”
蕭琦正色說道:“你既然知道現在我軍距離益都府不過兩三百裡,就應該協助老夫穩定軍心,莫要讓軍中再起什麼流言,然後全軍齊心協力,打回老家去!”
“是,是!”溫敦奇誌連連稱是,卻又低聲說道:“可大金天兵,難道真的能打過劉大郎嗎?”
蕭琦徹底不耐:“奇誌,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溫敦奇誌深吸一口氣:“不瞞總管,其實末將家中就在益都府,他們早早就來聯絡過末將,想要讓末將逃回去。但如此多的鄉人袍澤在軍中,末將又哪裡人心丟下他們?所以也就將這事按在心底了。”
蕭琦倒是沒有問溫敦奇誌有沒有泄露軍情,如果他泄露了,今日就不用再與蕭琦作言語了,直接將神威軍賣乾淨即可。
“之前末將也有打回老家去的主意,但今日看來。”說著,溫敦奇誌連連搖頭:“我軍竟然連一個天平軍都拿不下,師老兵疲,又如何與劉大郎廝殺呢?”
這話算是說到點子上了。
天平軍的戰力本來就不如漢軍,現在金軍用了埋伏、突襲、攻心等各種手段,竟然還讓耿京給逃了,接下來怎麼能打得過漢軍?
這也是溫敦奇誌下定決心的原因,而這句話一出口,蕭琦就立即猶疑起來。
“奇誌,你的意思是……要老夫去投靠劉大郎?”蕭琦沉默了片刻,方才低聲詢問。
溫敦奇誌搖頭:“總管做事自有腹案,末將不敢置喙,隻是前幾日末將軍中來了兩人,卻一直不敢給總管引薦,此時總管要不要見一下?”
蕭琦知道這兩人可能是劉淮派來的,猶豫了片刻之後方才說道:“將他們暗中帶過來吧。”
溫敦奇誌連忙應諾。
片刻之後,兩名身著盔甲,用鐵麵遮麵的甲士被帶到了帥帳。
溫敦奇誌將人帶來之後,立即告辭離去。
兩人解下盔甲,摘下鐵麵後,蕭琦指著一人驚愕出聲:“仲達!你沒死?!”
其中一人,正是被張小乙在巢縣之戰中所生擒的蕭仲達,也是蕭琦的親信子侄。
蕭仲達苦笑了兩聲,隨後跪倒在地,重重叩首:“伯父,小侄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