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度,畢再遇雖然是年少,卻依舊陣斬過一名金軍行軍總管,不可以常人眼光小覷啊!”
猶豫片刻之後,辛棄疾還是低聲勸說了一句。
耿京卻已經大咧咧的擺手:“一個小屁孩罷了,戰陣上可能有些手段,卻哪裡有什麼長遠眼光?無非就是拾一些劉大郎的牙慧罷了。
俺還是那句言語,劉大郎有他的道理不假,俺也有俺的道理,難道要在此時去論是非對錯嗎?”
辛棄疾當即閉嘴。
他也不知道是劉淮在泗水縣的手段過於狠辣,還是因為耿京有些彆的考量。
總之,耿京在彆人提到劉淮的時候,總是有些激動過了頭。
“且去將金賊使節叫來,讓張安國他們也過來,俺倒要看看,金賊葫蘆裡要賣什麼藥。”
很快,張安國、李鐵槍、賈瑞、葉師禪等將領也已經到齊。
他們聽到金國來了使節之後,也是驚訝異常,但武將的心思十分簡單,還以為是耿京要他們來壯聲勢,所以不少人甚至將盔甲都穿上了,並且整理了表情,惡狠狠的扶刀站站立在帥帳兩側。
移剌道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麵不改色的來到殺氣騰騰的大帳中的。
移剌就是耶律,是金國為了防止契丹皇族搞事而為姓耶律的改的姓氏,一開始有些羞辱意味,但遼國已經滅亡了幾十年,已經換了兩代人了,這個姓氏也就漸漸脫離了羞辱範疇,成了正經的姓氏。
從移剌道這個名字就可以聽出來,這廝是個如假包換的契丹人。
他雖然此時僅僅是個戶部郎中,在曆史上十幾年後就會成為金國的平章政事,也就是宰相。
是個被完顏亮與完顏雍同時看重,非常有才乾的人。
在真正曆史上,就是這廝與梁球一起,安撫山東,招攬起義軍的。
雖然曆史上沒有確切記載,但在這個時間與地點,乾的又是招攬山東義軍的工作,張安國之叛、耿京之死與移剌道是脫離不了乾係的。
當然,這種偏門曆史,彆說耿京不能未卜先知,就連劉淮也是不可能知道的。
“金主有什麼說法,是要退位讓賢了嗎?”耿京也沒有客氣,直接冷笑詢問。
移剌道不卑不亢,正色說道:“非也,非也,陛下讓我來向山東豪傑宣諭,隻要肯回頭,賞賜與官爵絕不吝嗇,無論官兵,皆是重重有賞。”
耿京笑容變得更冷了:“隻有這些?”
移剌道也笑了,笑容卻是溫暖至極:“自然是有其他說法的,然而歸順大金卻是個大前提。否則此時說分封爵位,豈不是成了笑話?”
耿京重重一拍桌子:“難道你的這番言語就不是笑話嗎?你可知靖難大軍的劉大郎直接將使節殺了?!空口白牙就想讓俺投降,你難道就沒看到我十萬大軍聯營五十裡?”
移剌道目光一凝,敏銳的從耿京嘴裡發現了某些信息,他卻是不動聲色:“耿節度莫要欺我,我也是在軍中廝混過的,十萬大軍那可真是遮天蔽日,兩三日都望不到頭,天平軍雖然強悍,卻無論如何到不了十萬大軍的規模。”
耿京也懶得再說,直接揮手:“既然金賊小覷我等,那你就滾回去吧。接下來,咱們之間用刀劍作言語!”
“那好。”移剌道卻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那就讓天平軍與我大金勇士在沙場上決死吧!到時候便宜了山東劉大郎,就都成笑話了。”
說著,移剌道作勢轉身離開。
“且慢!”孔端起卻出言阻止,對耿京躬身說道:“節度,讓金使將話說完再將其逐出也無妨。”
耿京覺得這話倒是給了自己一個台階下,矜持了一下,就欣然點頭。
而移剌道卻是眼前一亮,不動聲色的看了孔端起一眼,隨後對耿京說道:“我主可憐天下百姓身臨兵戈,想要與諸位英雄和睦相處,從此之後,漢人,女真人一視同仁,並無歧視。”
“俺當是什麼?合著就是這麼一個空口白牙的承諾啊!”李鐵槍直接笑出了聲:“這樣吧,金國讓漢人當皇帝,俺就信你所言。比如俺大哥耿節度就很不錯,比你那皇帝好多了,你還不叩拜?”
移剌道懶得理這種渾人,直接繼續說道:“但若是諸位依舊執迷不悟,天軍一至,鐵騎之下,皆是齏粉!”
耿京攤手說道:“那就來啊,讓咱們決個生死勝負,我敗了,你自可以用我的頭當夜壺。可若是你們金賊敗了……”
耿京臉上浮現出一絲獰笑:“以後天下就沒有女真人了!”
移剌道歎了口氣說道:“耿節度,其實此番確實是我主仁慈,在從遼東出發之前,我就知道會有這個結果,因為不打一場,展示出我大金依舊有橫掃天下的實力之前,僅憑我一張嘴又如何能說服耿節度這等人物投降呢?
隻不過我主說了,儘人事由天命罷了,若是此戰真的不可避免,諸位決生死之時,也莫要怪誰。之後我還會來,至於是誰要跪地請和,就各憑本事吧!”
耿京笑道:“你這廝倒也有幾分誠懇,有這番言語,我要殺你都顯得小氣了幾分,滾吧,讓你的陛下洗乾淨脖子等著!”
移剌道也不惱怒,拱了拱手之後,轉身離去了。
耿京目送移剌道離去後,方才對諸將說道:“將你們叫過來,卻並不單單跟金賊鬥兩句嘴,而是忠義軍魏公那裡送來了軍情。”
“五郎,跟大夥說一下。”
“喏!”辛棄疾應了一聲,隨後就臉色肅然的將魏勝與劉淮共同署名的文書簡略說了一遍。
“……這就是魏公與劉大郎根據收到的情報,綜合出來的軍情了。”
葉師禪皺眉說道:“也就是說,徐州金賊很有可能會來進攻東平府?那豈不是說明咱們無法進攻大名府了?”
孔端起心中一突,隨後立即出列說道:“葉將軍此言差矣,這都是劉大郎的一麵之詞罷了,做不得真的。”
葉師禪正色說道:“劉大郎已經要率軍威脅邳州了,怎麼看都不像危言聳聽的。還是說劉大郎會對咱們起了生分,隻願意做敷衍,不願意出力牽扯金賊?”
辛棄疾剛要反駁,然而看到李鐵槍警告的眼神後,隻能將想說的話咽了下去。
“劉大郎必然會出死力的。”
辛棄疾有些愕然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卻見到竟然是耿京開口替劉淮說話。
“劉大郎這個人,可能有這樣那樣的缺點,狂傲也好,僭越也罷,他終究是極其痛恨金賊,與金賊勢不兩立的。而且……”
說到這裡,耿京自嘲一笑:“而且,劉大郎可能不在意咱們這些害民之賊的生死,卻絕對不會放任金賊進入東平府害民。”
此言一出,帳中諸將,儘皆沉默,頗有幾人臉上露出難堪之色。
葉師禪低頭沉思片刻之後,方才說道:“如此說來,問題就是劉大郎能不能攔住金賊了?”
之前是態度問題,現在問的是能力問題。
辛棄疾終於忍耐不住,出言說道:“若是靖難大軍與忠義大軍傾巢而出,說不得還能與徐州金賊正麵對決,但魏公在開春的時候,就已經將這兩年的計劃都明言了,為了恢複民生,這兩年儘量不動刀兵。
劉大郎最多也就是率領數千精銳,為我軍作牽製。”
葉師禪喃喃說道:“幾千人……不夠啊。”
徐州金軍足有三萬人,他們可能因為第一猛安的全軍覆沒而使得戰力有些下降,可數量畢竟擺在這裡,戰術的選擇也很多。
最簡單的一個,留一個萬戶留守徐州,阻擋劉淮,剩下兩個萬戶一齊向北攻打東平府,到時候該如何是好?
難道還能指望劉淮率數千人直接攻下彭城嗎?
耿京也意識到這個問題,隨後將目光投向了孔端起:“孔先生,宋國那邊可有確切的說法?”
孔端起心中慌亂。
終於說到這個話題了。
但他還是強行保持著麵上的平靜:“已經有了,節度,我這次過來就是為了此事,宋國的葉相公與虞相公還沒有發來正式文書,卻是已經派遣軍使數次探查徐州金軍,並且派遣許多兵馬進駐山陽,似乎想要北上宿遷。”
葉師禪放下心來。
宋國渡淮的政治意義遠大於軍事意義,因為這是新一輪北伐的開始,容不得金國不緊張。
不用多,哪怕有一萬宋軍渡淮,徐州金軍就一定不會輕舉妄動,再加上劉淮親率的精銳在邳州虎視眈眈,隻要徐州金軍能猶疑上幾個月,天平軍就能騰出手來,攻打下大名府了。
辛棄疾卻是皺眉說道:“那為何劉大郎沒有在信中提起此事?難道虞相公還要對劉大郎藏私不成?”
孔端起沉默片刻,方才拱手說道:“辛五郎,我說句實話,你莫要生氣。虞相公不一定會對劉大郎藏私,但劉大郎很有可能對咱們藏私。”
辛棄疾聞言隻是一愣,隨即連連搖頭:“此事絕無可能。”
孔端起步步緊逼:“如何不可能?剛剛節度也說了,劉大郎此人極其愛民,明明是天下名將,卻能忍住不去上陣廝殺,而要恢複民生,此時看不過咱們所為,想要用這種方式來阻止咱們出兵,也是有可能的。”
說到這裡,孔端起故意頓了頓,似乎有些遲疑:“而且……而且咱們天平軍坐大,對他劉大郎似乎也不是什麼好事……”
辛棄疾終於惱怒了:“你這廝說什麼誅心之言?!聖賢書中難道就讓你進讒言的嗎?”
“好了。”耿京阻止了兩人的爭吵。
“五郎,孔先生,你們莫要自己把自己繞進去。”耿京正色說道:“現在的關鍵並不在於誰說什麼,或者沒說什麼。而是宋國到底出不出兵,以及金國會不會進攻東平府。”
“五郎,大鐵槍,賈忽律。”耿京看向了三名心腹:“你們三人都是去過宋國,並且在宋國中樞廝混過的,你們且說說,宋國會不會出兵渡淮?”
三人知道這件事關乎著天平軍接下來的戰略動作,不得不慎重。
帳中諸將同樣靜靜等待著。
片刻之後,還是李鐵槍艱難開口:“宋國有豪傑,但這些豪傑大多數在兩淮大戰中死傷慘重。活得好好的,大多數都是不敢戰不能戰的廢物。”
“但是在兩淮主政的虞相公卻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如果有他在,終究還是能做出一些事情來的。”
耿京等人聽到這裡俱是有些無奈。
張安國更是氣急敗壞的說道:“你這說了跟沒說有何區彆?”
李鐵槍也不惱,嘴角扯出一絲笑容對張安國說道:“張七,你若跟著我等一起南下,你此時也會一般為難。宋國豪傑不少,孬種更是不少……”
辛棄疾卻出言說道:“節度,無論如何,還是得向虞相公索要確切文書才是正理。葉相公是靠不住的,宋國其餘人也是靠不住的,隻有虞相公,才有些能力做成此事。
節度,且讓我去兩淮走一趟吧。”
孔端起心都要跳到嗓子眼裡去了。
辛棄疾這要是與虞允文見了麵,豈不是立即會戳破他孔端起的豬尿浮?
然而耿京卻是立即擺手:“大戰將起,如何能缺得了你這名大將?還是讓孔先生去做吧。”
辛棄疾知道這是耿京依舊擔心自己會與劉淮、虞允文合流,也就隻能歎了一口氣:“遵命。”
孔端起心中暗舒了一口氣,隨即同樣拱手說道:“遵命。”
對於天平軍來說,事態已經明了了。
天平軍是一定要出兵的,無非是直取大名府,或者退而求其次,去取濟南府。
這是早在去年時就已經定下的擴張計劃,是絕對不可能更改的。
無非就是多少兵馬留守東平府的問題。
而若是虞允文能率領宋軍從山陽渡淮,威脅宿遷。與此同時,劉淮能率軍威脅邳州,那麼徐州金軍也隻能向歸德府乃至於汴梁一帶撤軍了。
否則就會陷入三麵夾擊的地步!
到時候天平軍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但孔端起可就是如坐針氈了。
因為他明確的知道,根本不會有宋國援軍抵達作牽扯的。
期間孔端起無數次想要跟耿京認錯,然而想到前途儘毀,不能再身居要職,他的心就如同被捏住一般。
反正這一切都是劉淮的猜測,徐州金軍也不一定出兵,不是嗎?
孔端起渾渾噩噩,竟然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走出的大營。
直到與幾名心腹軍士彙合,離開大營十裡之後,他方才從一聲招呼之中回過神來。
“孔先生,可讓我好等!”
孔端起打了個激靈,隨後看向道旁。
一處茶攤中,移剌道舉著茶杯,含笑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