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州城周長十六裡,依山而建,大致呈“凸”字型。
此城東、西、南三麵,都有山體天然形成的城牆,再加上高麗人在山體上用石頭增添的城牆,最低處都高達七丈。
唯北麵有一段地勢平坦,沒有山體城牆的存在,但用石頭砌成的城牆也高達四丈。
此城端地稱得上易守難攻,是高麗北部邊防重鎮。
兩百一十八年前,遼聖宗耶律隆緒率三十萬大軍攻高麗,圍攻龜州不克,後火燒高麗國都開京而還。
又過八年,耶律隆緒命宰相蕭排押領軍十萬攻高麗,不但沒有攻克龜州,而且被高麗人在名將薑邯讚的指揮下,打出了一個“龜州大捷”,十萬大軍逃回遼國的不足兩萬。
所以,龜州雖然名氣不如國都開京以及西京平壤,但從來不是一座可以小覷的高麗堅城。
如今窩闊台率五萬蒙古軍,圍攻龜州不克,也不算太奇怪的事情。
事實上,這半年內,窩闊台為了攻破龜州城,早就想了很多辦法了。比如在北城門附近挖地道攻城,比如打造高大的攻城塔,比如學著趙朔用孔明燈引發城內的大火……都被龜州高麗守軍一一化解。
今天就隻能強攻,寄希望於高麗守軍經過半年的守城戰,已經損兵折將,疲憊不堪了。
轟轟轟~~
蒙古人的拋石車在發射。
他們攻入高麗都兩年了,火藥早就用儘,隻能用石彈強攻。但是,龜州城內守軍也有拋石車,而且因為城牆巍峨,有著居高臨下的射程優勢!
雙方遠程武器的對戰,蒙古軍占不到絲毫便宜不說,還要吃個小虧。
而且,高麗人長期麵對大國的軍事壓力,堅壁清野是很有一套的。窩闊台抓來的巴魯營,也早已死傷殆儘。
此時他也隻能用真草原戰士,強攻龜州城!
“衝啊!殺啊!”
“大汗有旨,今日必破龜州城!”
“城破之後,雞犬不留!”
“財帛女子,大汗絲毫不取,儘賜將士!”
……
蒙古兵瘋狂呐喊著,扛著雲梯,抬著撞木,從四麵八方同時向龜州城發動猛攻!
他們每三千人攻打一麵城牆,四麵城牆就是一萬二千人。第一個一萬二千人攻城不順後馬上退下,換成第二波。
第二波攻不下,就換第三波。
第三波依舊攻不下,再換第一波!
務求對龜州城的攻勢連綿不絕,不給高麗人任何喘息之機!
此戰從當日清晨,一直殺到了紅日西落,寶貴的草原戰士已經傷亡超過四千之眾,龜州城也已經搖搖欲墜。
就是現在!
“怯薛軍,隨本汗出擊!”
窩闊台的九斿白纛,向著龜州的北城門方向移動。近萬怯薛軍做為生力軍,向著龜州城牆最薄弱的北城門方向殺來。
怯薛軍畢竟是蒙古軍中戰力最強的隊伍,此時又是養精蓄銳而來,當真如猛虎下山,勢不可擋。
眼瞅著,已經有二十餘名蒙古悍卒,登上了北城牆。
“太好了!將本汗的大纛再前移百步,我要親眼看著,草原的雄鷹如何啄破烏龜的硬殼!”
其實,窩闊台手裡也有趙朔給的望遠鏡,完全是可以在遠方觀看怯薛軍如何攻破龜州城的。
但是,窩闊台這不是要鼓舞士氣嗎?
這不是要裝逼,豎立草原大汗的威望嗎?
所以,窩闊台作為蒙古大汗雖然不至於親上戰陣,但他的大纛位置,已經距離北城門不足兩百步。
說他這次是親冒矢石,攻破了龜州城,絲毫不算誇張。
此時的窩闊台,真是心中無比歡暢。
他暗暗想著:雖然我在龜州城下,損失了太多的草原精銳,和拖雷、趙朔的戰績比起來,也太過遜色。
但是,這龜州城,不是拿下來了嗎?
隻要草原勇士們在龜州城燒殺搶掠一番,士氣就能恢複。
高麗北部最堅固的兩個城池,西京和龜州已經破了。接下來,就是圍攻開京。
這開京不是那麼好打的,其實我可以效仿趙朔的策略,逼著高麗人稱臣,獻出大量的財物。
將士們得了眾多財物賞賜,我的威望還會繼續上升。
然後,就可以將貴由、速不台的三萬遠征軍調回來,想辦法解決掉拖雷,再和趙朔算總賬了。
事到如今,窩闊台是明白了,打仗他是真不行。這次親自領軍攻打高麗,其實是一個巨大的錯誤。
但是,隻要破了這個龜州,這個錯誤就可以遮掩過去。
而且,要想坐穩這大汗的位置,何必一定要打仗呢?
他發揮自己的優勢,有大汗的名分,有慷慨的名聲,有察合台的支持,假以時日未必就不能將趙朔和拖雷玩弄於股掌之間。
“太好了!”
窩闊台沒想到的是,此時龜州城內的高麗大將金慶孫,得知窩闊台親自指揮怯薛軍攻城,位置距離北城門不足兩百步時,也發出了一聲歡呼。
龜州城的主將是樸犀,但是最為殺伐驍勇的卻是金慶孫。
樸犀、金慶孫、金仲溫……這些守城的高麗大將,已經商量過了。
蒙古軍勢大,按部就班的話,從長遠來看,這龜州城早晚是要破的。
要想守住龜州,唯一的微小希望,就是不按部就班,出奇兵直接殺了蒙古大汗窩闊台!
窩闊台一死,誰來為新的蒙古大汗?那些蒙古貴人們恐怕會殺紅了眼,還能顧得上小小的高麗?
論野戰,高麗軍肯定是打不過蒙古軍的。
但是,動員少數精銳中的精銳,擊敗部分蒙古軍,卻是有機會的!
就看窩闊台給不給這個機會了。
所以,他們一直在等著這個機會!
今日蒙古軍全麵進攻,龜州城岌岌可危,但金慶孫一直握著一千六百人的“彆抄”沒動。
“彆抄”,就是高麗精銳部隊的代稱。
比如現在高麗權臣崔瑀,就掌握一支名為“夜彆抄”的強大私兵。
現在這一千六百“彆抄”,就是由龜州城內的“彆抄”,以及敗退到龜州城的靜州、朔州、渭州、漣州等高麗大將的“彆抄”組成。
完全可以說,龜州精銳儘在於此,高麗邊鎮精銳儘在於此!
“將士們!”
金慶孫向著一千六百“彆抄”看來,道:“龜州將破,吾等即將死無葬身之地。萬幸上蒼保佑,蒙古大汗出戰,距離北城門不足兩百步。吾等隻要殺了蒙古大汗,龜州就可轉危為安,高麗也可轉危為安,我們就都是拯救高麗的大英雄!”
“即便殺不了蒙古大汗,吾等戰死龜州城外,英烈之名也能永彪史冊。就連那蒙古大汗,也會如看崔椿命一般,對吾等高看一眼!”
“爾等都是高麗精銳,忠貞愛國,死不旋踵之士,可願與我一起殺出城去,斬了蒙古大汗?”
噗通!
眾彆抄紛紛拜倒,高聲道:“願意!”
嗯?
金慶孫敏銳地注意到,其中有四百人雖然也隨著眾將士拜倒,卻沒有高呼“願意”之聲卻參差不齊,聲音甚低。
他們都是金仲溫的部下,從朔州敗退下來的隊伍。
想來是之前在和蒙古軍的朔州大戰中嚇破了膽,覺得此去凶多吉少,士氣不振。
他麵露不屑之色,指著那四百人道:“你們這四百懦夫留下,彆礙了我們的事!其他人,隨我來!”
“是!”
轟隆隆~~
龜州的北城門開了,金慶孫率領一千二百騎兵,從北城門直衝而出,殺向了蒙古大汗的大纛!
嗖!
金慶孫一馬當先,當先一箭,正中一名蒙古騎兵,那蒙古騎兵慘叫一聲,落於馬下。
“金將軍威武!”
“殺蒙古大汗!”
“殺窩闊台啊!”
……
一千二百高麗騎兵呐喊聲聲,向窩闊台的方向狠狠殺來,眨眼間雙方已經不足一百步。
此時怯薛軍大都被派去攻打城牆了,窩闊台身邊隻有一個禦前千戶而已。
這就比較尷尬了。
如果城內衝出來的高麗人是一萬人,甚至隻有三千人,窩闊台可以以敵軍勢大為由後退。不是怕了這夥高麗人,而是身為蒙古大汗,沒必要輕身犯險。
但是,僅僅是一千人多一點啊!
堂堂蒙古大汗在有千人的保護下,麵對敵軍千人的衝鋒,倉惶後退嗎?
這讓草原人如何看他?
窩闊台這次親自率軍攻城,不成了裝逼不成反被日了嗎?
“殺!”
窩闊台心思電轉間已經明白,此刻自己絕不能後退,乾脆指揮禦前千戶,向著金慶孫的一千二百大軍迎麵而來。
“殺!”
“去死!”
“啊呀!”
“嘿!”
……
眨眼間,雙方的戰鬥就進入了白熱化。陣陣短促地廝殺聲,甲胄的撞擊聲,兵器劃破鎧甲的刺耳聲,受傷臨死慘叫聲,連成了一片。
蒙古人已經彆無選擇,如果讓這些人殺了窩闊台,他們一個都彆想活。
高麗人更是彆無選擇,城門已經關上了。他們要麼殺了蒙古大汗,要麼戰死沙場!
而且,不遠處,正有大隊的蒙古軍向著這個方向增援!
他們不但不能戰敗,而且必須在這些蒙古軍增援到來之前,殺了窩闊台。
所以,人人奮勇,個個爭先,寧可同歸於儘,也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殺死前麵的敵人,給袍澤們爭取殺窩闊台的機會。
“窩闊台,受死吧!”
金慶孫衝得最快,已經距離窩闊台不足五十步了。
“殺!”
窩闊台禦前千戶長不劣率軍,催馬迎上。
當當當!
雙方交手十數招,不劣長槍重重一揮,直刺入金慶孫的右臂!
當啷!
“啊!”
金慶孫手中長槍落地,發出了一聲慘叫,撥馬就逃。
其餘高麗戰士見金慶孫逃走,士氣大跌,就地抵抗者有之,奮力向前者有之,隨著金慶孫一起逃走的人更是大有人在。
“好!草原的雄鷹們,隨我來!”
窩闊台已經注意到了,這些突襲他的高麗軍,就是以金慶孫為主。金慶孫一逃,高麗人慌亂無比,紛紛後退,此戰勝利已成定局。
這種痛打落水狗的良機,怎能錯過?
這種展示他勇武的良機,怎能錯過?
他大喝一聲,直衝向前。
然而,運動時的護衛,怎能和駐留時的護衛相比?
窩闊台催馬一衝,身邊重重護衛,就出現了散亂。
就在他剛剛向前衝了三十步之時——
噗!
一支破甲箭從遠方破空而來,越過重重護衛的縫隙,直射入窩闊台的胸甲,正中窩闊台的前胸!
“啊!”
噗通!
窩闊台慘叫一聲,胸口劇痛,翻身落馬!
“大汗落馬了!”
“保護大汗!”
……
附近的蒙古軍完全慌了手腳,發出陣陣驚呼,急匆匆向著窩闊台的方向湧去,再也顧不得追殺那些高麗兵了。
剛剛登上城牆的蒙古悍卒也士氣大跌,被高麗人趕下了城牆。
轟隆隆~~
龜州北城門再次打開了,出戰的高麗人順利回到了城內。
甚至有一人在城牆上高聲呐喊,道:“是我殺了蒙古大汗!殺蒙古大汗窩闊台者,高麗神箭手金允侯!冤有頭債有主,窩闊台,記得到了地府,告我金允侯的狀啊!”
“蒙古大汗死了!”
“為我高麗神箭手金允侯所射殺!”
“蒙古完了!”
“我們勝利了!勝利了!”
“高麗萬歲啊!”
……
城牆上的高麗人發出聲聲歡呼,助其聲威!
當然了,窩闊台是不可能聽到這些挑釁的話語的。他身穿兩層精良甲胄,中了高麗神箭手一支破甲箭,還不至於死亡。但傷的太重,又跌下馬摔了個不輕,當場就昏迷不醒。
直到當夜三更天,才悠悠醒轉。
當時映入他眼簾的,正是兩個兒子闊端、闊出,以及鎮海和劉仲祿擔憂的麵龐。
“我……我睡了多久了?”窩闊台忍著劇痛,強自鎮定著心神,開口問道。
“不算太久。”鎮海道:“也就是三個多時辰而已。不過,大汗您這次可是傷的不輕。”
劉仲祿趕緊補充道:“大汗的傷勢,即便順利的話,恐怕一年半載才能養好。要是不順……大汗您可得早做準備啊!”
“什麼?早……早做準備?”
窩闊台如同寒冬臘月被一盆涼水兜頭而落,從頭頂直接涼到了腳底。
他麵色大變,向鎮海看來,道:“想不到本汗的傷勢,是如此沉重。你說現在,我應該怎麼辦?”
鎮海建議道:“大汗不如暫且退兵。您回草原好好將養身體,再屠滅高麗不遲。即便有不諧之事,也可召開忽裡勒台大會,與眾貴人相商。”
“回到草原?忽裡勒台大會?不妥!”
窩闊台搖頭道:“一個戰敗於高麗之手的大汗,有何權威?而且,貴由遠在萬裡之外。萬一本汗出事,難道指望闊端或者闊出,穩定住草原的局勢嗎?”
窩闊台雖然打仗不行,但政治能力還是相當不錯的。
當初成吉思汗如此權威,指定了他為繼承人,上位之時都如此艱難。
他窩闊台頂著敗於高麗的名頭回到草原,一旦傷重不治,怎麼可能順利將汗位傳於自己的子孫?
更彆提,他最出色的兒子貴由遠在伊拉克,要趕回來起碼得一年半載!
“那大汗的意思是……”
“讓我好好想想。”
窩闊台沉吟半晌,終於下定決心,道:“我心意已絕,就算要蒙長生天召喚,也要在此之前,先送高麗下地獄!你速速傳旨給趙朔汗吧,讓他速速率軍前來增援,先滅了高麗再說!”
“趙……趙朔汗?”鎮海遲疑道:“他能答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