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陳心堅走後,裴元再無半點睡意,直接從床上起來。
他起身穿上衣服,步入外堂。
夏天正是白日長的時候,裴元大致估摸了下時間,不少衙門應該已經散朝了。
昨天裴元去送了王瓊,又迎接了山東來的舉子,與他們痛飲。
接著,就是睡到了現在。
兩天時間沒理世事,也不知道夏家去鬨那一場,起沒起到效果;李士實給蕭敬下的眼藥,也不知道有沒有動搖太後的看法。
裴元開口想喊陳心堅,話到嘴邊,這才想起那家夥出去幫自己辦事了。
裴元索性離了後宅,回到外間舊宅那邊。
值守的親兵看見裴元,立刻上前說道,“千戶,現在用人嗎?”
裴元問道,“誰在這邊?”
親兵連忙答道,“程知虎程總旗在。”
“哦哦。”裴元應了一聲。
嚴格意義上來說,程知虎算是程雷響留在裴元身邊的人。
程雷響所處的位置,擔著天大的乾係,關鍵時候的決斷,可能會影響無數人的生死。
程知虎留在裴元身邊,算是雙方心照不宣的默契。
裴元也很少讓程知虎冒險,帶出去的時候就留在身邊,回來京城,就放在家中看宅護院。
裴元徑直去了親兵們的職房。
職房的門,正大開著,裴元這邊剛有動靜,幾個親兵就從裡麵湧了出來。
程知虎趕緊迎了上來,恭敬道,“千戶,可要用人嗎?”
“嗯。”裴元應了聲,“我打算、打算……”
裴元本想說打算去東嶽廟找李士實,卻又忽然一轉念。
李士實那裡雖然能得到不少高層情報,但是這個家夥對自己最近的舉動知道的太多了。
從開恩科、大議功,到最近推陸訚上位的運作,李士實都有不小的參與度。
現在雙方立場一致,也就罷了。
若是等到雙方的利益分歧,或者和寧王翻臉的那一天,說不定就會留下不小的隱患。
可是若不去找李士實,自己又該從哪裡獲得那些高層的情報呢?
夏家?
太後把夏皇後移宮之後,內廷的那些宮人就看明白了風向,開始封鎖夏皇後對外的聯係了。
夏家可沒有這樣的能力,再得到什麼重要的情報。
不然的話,上次也不至於六神無主的去找他。
裴元想了一圈,隻想到了好兄弟蕭韺。
蕭韺……,蕭韺就蕭韺吧。
像這種不能明確評估的手段,到底能造成了多大的影響,還是從受害者口中問出來的才夠準確。
裴元便道,“我打算去左都督蕭韺家走一趟,帶幾個人跟著。”
程知虎很主動道,“卑職願意親自帶人護送千戶。”
裴元淡淡道,“你不行。”
也不解釋什麼。
說完目光往後看,先是略過了幾人,又掃了回來,有些疑惑道,“你們幾個,是乾什麼的來著?”
很眼熟啊。
那幾人真有淚流滿麵的衝動,為首的那個出列道,“千戶,卑職是宋彥,是你剛提拔的試百戶啊。”
其他幾人也依次報過名字,乃是米斌、孫然、馬濤、董興。
裴元這才想起來,他從朱厚照那裡討了個旨意,可以在除了濟南府以外的山東五府,各設立一個“行百戶所”,專門用來打擊羅教來著。
他哦了兩聲,拍了拍腦袋,撒謊道,“昨天喝得有點多。”
裴元索性道,“那就你們五個跟著我吧。”
說完,向主動答話的宋彥問道,“陳心堅這幾天有沒有教教你們,怎麼做好一個百戶啊。”
宋彥大著膽子答道,“陳總旗說,隻要專心致誌的忠誠做事,服從裴千戶的命令就好。”
陳心堅隻是個正七品總旗,宋彥等五人已經是從六品的試百戶了。
但是他們這五個試百戶,還是明白總旗為什麼會比試百戶大的道理。
裴元笑著看向其他幾人,“你們呢?”
米斌、孫然、馬濤、董興也紛紛道,“卑職等誓死追隨千戶,對千戶唯命是從。”
裴元笑了笑,虛點幾下,“那行,過幾天我就試試你們。”
裴元點了人手,隨即帶著他們出門去尋蕭韺。
等到了地方一問,蕭韺果然在家。
裴元讓門子去通報,不一會兒蕭韺就急匆匆的迎了出來。
等看見裴元,先是歎了口氣,接著拽著裴元的袖子往裡走。
裴元心中一動,邊走邊開口問道,“蕭兄,這是怎麼回事?”
蕭韺見後麵的仆役沒跟上來,焦急的低聲對裴元道,“我叔父昨天不知怎麼得罪了太後,隻是因為一點小事,就被叫去狠狠的訓斥了一通。”
“今天早上,太後又讓人把叔父叫去服侍遊園。又在眾多太監眼皮子底下,日頭裡站了兩個多時辰。”
“賢弟足智多謀,趕緊幫我合計合計。”
裴元聽了,縱然早就心中有些預期,也免不了心生寒意。
那張太後看著還餘有風情,沒想到竟然是這樣心胸狹隘的狠辣之人。
蕭敬那老頭年齡可不小了,在大太陽底下站了四個小時,隻怕半條命都要交代進去。
得虧有當初蕭敬算計裴元那事兒在前,裴元倒是一點都不虧心。
他想了想,問道,“我聽說天子有在內廷重用蕭公公的意思,難道對這樣的事情視若無睹嗎?蕭公公也在司禮監掌握不少機務,豈可以尋常奴仆畜之。”
裴元倒是不怕朱厚照在應激之下,站出來力保蕭敬。
畢竟這母子兩人之間如果因為此事拉扯,不管結果如何,被拉扯的蕭敬肯定是最不好受的那個。
哪怕是朱厚照贏了,讓張太後最終服軟了。
難道他這個讓主母顏麵掃地的奴仆,還能穩穩的坐在司禮監掌印的位置上嗎?
一旦朱厚照哪天服軟了,說不定蕭敬就是那個最好的賠笑祭品。
蕭韺歎了口氣,愁眉不展答道,“我也勸叔父請天子幫著說話了。可是太後這無名之火來的蹊蹺,誰都不知道是哪裡犯了她的忌諱。”
“我等就算是想請罪,也不知道從何說起;就算是想找人幫著求情,也不知道從哪裡問起啊。”
“再說,我叔父雖說在內廷、外朝都受些尊重,但說到底,也不過是皇家的一個奴仆。太後想要處罰一個奴仆,不過就是隨心而為的一件小事,難道誰還能揪著道理去講?”
“所以叔父才極力阻止了我們去向天子求情。”
“這樣啊。”裴元摸摸下巴,掩飾著自己的心緒。
這蕭敬果然是個深諳內廷鬥爭法則的老狐狸啊。
他又問道,“縱然蕭公公不去請求,但是這麼大的事情,豈能瞞得過天子的耳目?難道天子就沒有表示什麼嗎?”
蕭韺無奈道,“所以說,事情趕得不湊巧。”
“這兩天,張銳不知道從哪裡得來了點證據,正在咬著司禮監的張永不放。”
“張永讓人向太後求了情,太後也讓人向天子傳話,說是張永勞苦功高,不宜因為小事多加責難。”
“可天子換掉司禮監掌印的態度很堅決,太後見狀,就沒說什麼。”
“結果叔父這事兒發生的時候,太後聽聞叔父就是頂替張永的人選之一,越發的不快了。”
“天子到現在……,還沒說什麼。”
行吧。
裴元對朱厚照這操作並不意外,一個奴仆嘛,嗯。
裴元不動聲色的問道,“這麼說張永的地位徹底不保了?”
蕭韺答道,“都這個份上了,肯定是沒希望了。如果沒有天子的首肯,張銳這個東廠提督怎麼敢冒冒失失的查司禮監掌印太監貪汙的案子。”
“天子既然已經出手了,難道還要留著張永每日在身前看著,鬨得君臣都不自在?”
裴元順著話頭說道,“太後說的也有些道理,張永從東宮就跟著陛下,確實勞苦功高。處理劉瑾的時候,若沒有張永居間勾連,隻怕場麵會更加難看。”
“陛下……,說要怎麼處置張永了嗎?”
蕭韺道,“聽說是要送去南京。”
“這等舊人,若是放在眼前,偶有所聞,也不免傷感。不如遠遠打發了。”
裴元聽到這裡,心中的石頭放下大半。
隻要張永是遣送南京,裴元就有足夠的機會,將這個隱患徹底除掉!
而且沒了張永,等朱厚照重新想啟用東宮舊人的時候,穀大用和丘聚的含金量還會大大提高。
等陸訚下台了,就換上穀大用嘛,裴元可以幫照子哥把內廷安排的明明白白。
裴元又問道,“那張容呢?”
這種事情,還是要斬草除根的好。
蕭韺搖頭道,“不清楚,可能要跟著張永南下。陛下對張永還是有些情分的,聽有些人說,可能會給張容在南京錦衣衛安排個位置,也算是就近照顧張永了。”
裴元沒再多問,轉而向蕭韺道,“這等宮中的事情,我怎麼能幫得上忙?既然是得罪了太後,為何不去找壽寧侯問問?”
蕭韺歎了口氣說道,“問了,沒什麼用。”
說著,向裴元解釋道,“之前夏家曾經向陛下上書,請陛下為夏家和張家裁定天津衛的一些爭議土地。”
“結果陛下偏向夏家,幾乎把所有爭議土地,劃撥給了夏家。”
“昨天的時候,那夏家小兒跑去張家門前跪著,說是不敢要張家寸土,打算把土地還給張家。”
“聽說,好像還有個長公主家的兒子也在那懇求。”
“張家知道天子最近心情惡劣,自然不敢把天子劃定好的田地要過來。那夏家小兒,就跪在門前不肯走,惹得不少人紛紛圍觀。”
“結果這件事沒多久,就被天子知道了。”
“聽說天子憤怒的親自策馬趕到,把那夏家小兒重重打了一頓,又將那盛著田契的盒子,扔在夏家小兒身上。”
“張鶴齡聽說天子來了,連忙趕來相見,誰料天子理都不理,直接就走了。壽寧侯現在也不敢多事啊。”
裴元聽的暗暗慶幸。
沒想到朱厚照竟然氣的直接去砸場子了,還好昨天和那些舉子們忙著喝酒,沒顧上去看熱鬨。
若是昨天裴元出現在現場,說不定就會被逮個正著。
以朱厚照的多疑,很可能就會懷疑到自己身上。
那就不好玩了。
蕭韺向裴元說的明白,連忙懇求道,“裴兄弟,我身邊也沒個能幫著合計的人,你可千萬要拉我一把啊!”
裴元歎道,“你這沒頭沒尾的,讓我怎麼幫你?太後終究是太後,隻要太後還在,隻怕蕭公公就沒有太大的機會。”
蕭韺心頭一沉,眉頭鎖的更緊。
裴元看著蕭韺的神色,又輕聲問道,“我怎麼聽說,宮裡還有位太皇太後健在的,何不請那位太皇太後幫著說話?那位老人家說話,太後應該也要顧忌幾分吧?”
蕭韺翻個白眼,“天下哪有相處得好的婆媳?現在是張太後的兒子當天子,張太後哪還理會太皇太後什麼想法?”
裴元聽了攤攤手,“那還能怎麼辦?隻能等張太後也成為太皇太後的時候,再想辦法了。”
說著,開玩笑道,“我聽說張太後和夏皇後這對婆媳相處的也不算好,到時候,蕭公公不就有機會了?”
蕭韺滿臉的你在逗我,口中不悅道,“天子如今壯年,什麼時候才能等到張太後成為太皇太後?我叔父還能有多少春秋?”
裴元心道,這可不好說,蕭敬可是還能再服侍一位天子的。
可是裴元也不好說什麼“天子很快會掛”這樣的鬼話,說出來誰又能信?
他隻能露出個平淡的笑容,慢慢道,“蕭公公等不起,蕭哥哥難道還等不起嗎?”
蕭韺聽了裴元這話,一時瞠目,“你這、什麼意思?”
裴元微微前湊低聲道,“蕭公公若是真的因為太後不喜,被迫離開內廷。那蕭兄覺得,你屁股底下的這左都督還能坐穩嗎?”
“就算蕭兄能夠穩穩地當你的左都督,等到將來蕭通要入仕的時候,又該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