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淅瀝而下,銀發少女安靜站在月色之中,李觀一快步走過去,然後伸出手接過了瑤光手中的雨傘,臉上一如既往帶著笑意,道:“你怎麼來了?”
“是不是又是看到星象指引,說我需要你?”
少女安靜看著他,然後嗓音寧靜回答道:
“今天沒有星星。”
李觀一頓了下,抬起頭,看到隻有老和尚抬手指出來的月亮。
她往裡麵走了一步,藏在了雨傘下麵。
“隻是我看到您許久不曾回來,所以來這裡等著。”
“是我要找您。”
“沒有其他的理由了。”
李觀一咧了咧嘴,他撐著傘和瑤光一起往前走,雨落在傘麵上,然後滑落,滴落在青石地板上,綻放了一朵朵花朵,兩個人安靜走過這裡,並沒有其他的雜音。
走的時候,少女的發梢落下,就擦著李觀一的肩膀。
手掌偶爾擦過。
袖口和皮膚的碰觸細膩。
然後他們走到了一處角落,銀發少女轉過身來,伸出手指著那邊的一個石頭,眼睛似乎比起往日放光了,然後猛地指了指,臉上明明沒有什麼表情,但是李觀一似乎可以感覺到某種得意炫耀。
“你是說,從這裡翻牆進去,是最合適的地方?”
李觀一被逗笑,然後他伸出手。
瑤光抓住他的小臂。
李觀一身子猛然拔地而起,腳步踏在了牆壁上,左手撐著傘,身子似乎在這一瞬間滯空一下,氣機膨脹,周圍的雨水都被他震開,身子如同獵豹一般竄起,腳步踏在牆頭,已帶瑤光翻身下來,落在地上。
李觀一快步走到了屋子裡,他獨自在雨中走了一段時間。
雖然雨水淅瀝,並不急促。
但是時間一長,衣服還是有些濕了,就去換了衣裳,瑤光還打算要離開,被李觀一拉住了,強行讓少女住在這個院子裡的客房裡,李觀一吐納修行諸功,手掌伸出,那些氣運流轉。
這些東西,要怎麼用呢?
李觀一此刻的九竅一竅不通,隻開啟眉心祖竅。
這氣運沒有辦法化作功力,隻紫氣似還有些用處,而帶來的麻煩卻是絕對不少的,依照當今陳皇的性子,是必然篤行術士之說,身邊一定有諸望氣術士。
陳承弼老爺子都知道頂著這一頭青紫氣出去沒有好事情。
李觀一琢磨了下,嘗試把這玩意兒往青銅鼎裡麵塞。
青銅鼎倒是來者不拒。
把這些東西一口吞了,裝了個滿滿當當,李觀一一手托腮,思考著之後要做些什麼。
麒麟得要大祭之時開啟。
司命老爺子不知道在哪裡呢。
此刻就是多學武功,之後就要離開江州城,離開陳國。
然後弄清楚那二十四將,流浪於江湖的那些去了何處,當然,這些都是需要做,但是並不那麼緊急的事情。
李觀一思來想去,此刻擺在麵前最重要的,就是收回當年父母血仇的一部分利息,就是要將奪取了自己青銅鼎配件的陳玉昀之事解決,把青銅鼎的配件拿回來。
李觀一手指觸碰這青銅鼎,青銅鼎古樸,上麵紋路蒼茫。
有神妙的紋路,能諸法相之力。
不知道這盤中鼎的真身到底是什麼。
李觀一有一種預感,當鼎和盤聚合的時候,自己或許會知道這鼎的來曆,至少知道一部分。
而鼎未曾圓滿,就有如此玄妙,若是真的恢複,又會有多強?
到底盤對於鼎來說,意味著什麼?
李觀一也很好奇。
聽陳承弼老爺子說,那盤上有夔龍紋,又有水雲紋。
水雲紋和龍紋,符合水,龍傳說的,還是鼎類的器物。
李觀一若有所思。
“難道說,是……”
此刻忽而青銅鼎微微震顫,白虎出現在旁邊,雙目燦金純粹,帶著神性,淡漠,巨大的白虎法相安靜趴臥在李觀一的身邊,輕輕蹭著他,然後頗渴望地瞪著眼睛看著他。
李觀一很奇妙的感覺到了白虎法相的渴望,他看到這白虎,想了想,伸出手,那青色氣運浮現在手中,李觀一試探性地看著眼前的白虎法相,道:“你想要吃?”
於是白虎用力點頭。
少年笑道:“那麼,翻個滾。”
白虎法相老老實實轉過身,露出肚皮,少年大笑伸出手揉著白虎的肚皮,似乎是他特殊,可以略微感覺到白虎法相的存在,不如司命老爺子那樣,玄武是可以扛著老爺子跑路的。
李觀一懷疑,司命老爺子這三百年來的戰鬥力,大半都在玄武上。
李觀一一下撲到白虎身上,感覺到巨大地能夠把自己包圍起來的毛茸茸的感覺,用力揉了揉,然後他抓出一團青氣,扔給了白虎,白虎一口吞下。
之前吞了一部分的梟鳥法相。
此刻又吞了青氣氣運。
李觀一感覺到這白虎法相都要明亮起來,精神抖擻,似乎多出了一年的溫養提升,龍吟之聲也響起來,赤龍盤旋在李觀一身旁,於是少年往後一躺,把這些青氣都喂給了自己的法相。
最後隻留下了用來修煉武功的紫氣。
第二天的時候,陳承弼靠近過來的時候,老爺子見了鬼似的。
圍繞著李觀一走來走去,道:“你氣運哪兒去了?”
少年眨了眨眼睛:“喂貓了。”
陳承弼瞪大眼睛,然後問道:“貓好揉不?”
李觀一認真回答:“手感挺好的。”
於是陳承弼滿臉羨慕,說著下一次也讓他摸摸看,隨手把手裡的卷宗扔給李觀一,道:“這是前梁的《紫氣滄溟決》,給我家老祖宗滅國之後,這樣的武學倒是留下來了。”
“這個是道門的《紫氣朝陽》,都能把紫氣給遮掩掉。”
李觀一道:“老爺子不在意紫氣?”
陳承弼道:“在意啊,我若是有這個的話,我也可以練這些武功,可是,除此之外,倒也是沒有什麼了。”
老者撓了撓頭,道:“你看,前梁國難道沒有什麼氣運嗎?”
“他給他老爹修墳墓都是找的最好的地方,事事都卜算,可最後還是亡國了,像是我家那位陳武帝先祖,有人給他算命修陵墓,方士說大吉,但是有一位陰陽家的大宗師喝醉酒,在朝廷上說了一段話。”
“大罵他,說【吉凶由人,不在於地。梁國的國主葬父親,難道沒有卜算?俄而國亡。就像是伱家的墓田,如果說你家的地方不吉利,你當不成天子;若是說你的地方不凶狠,你兄弟不會戰死】。”
“掀起亂世的時候都走過來了,臨到老了,天下都在你的身上,你竟然相信區區的術士。”
“武帝大怒,他把那位陰陽家的大宗師驅逐了,聽了術士的話修建陵墓,可是最後還是要後人在陵寢前種下了兩棵樹,說,當年那家夥被趕出去的時候大罵,說要在我墳前撒尿,罷了,我給他種兩棵樹。”
“有種就來。”
“然後大笑去世了。”
“廟號為太宗,為武帝,可知道他一生的功業,你看,老祖宗都這樣看,我又覺得怎麼樣呢?年輕的時候我也覺得這東西厲害,後來也就這樣,來來來,你選一本秘術,老頭子拉著你去見那和尚。”
陳承弼對李觀一的【金肌玉骨,龍筋虎髓】結合【內名外澈,金剛龍象】之後,到底有多能打,多抗揍很有興趣,這像是那些文人名士喜歡琢磨梅花的品種一樣。
隻是今日出去,陳承弼又看到了那位第六宗師。
亦或者說,不隻是這位禦儘兵戈屈載事。
宮中大門處,今日人極多!
金吾衛,禁衛,夜馳騎兵,乃至於穿著重皮甲的突厥人,西域黨項人的親衛,應國之人,都在這裡,夜不疑,周柳營等人招呼李觀一過來,李觀一側身,看到陳承弼老爺子已不見蹤影。
屈載事臉抽了下。
他看著那老頭子直勾勾朝著自己過來。
他在江湖宗師裡排名第六。
兩個人打架,陳承弼最多能應對他使用一種兵器。
但是這老頭子熾烈武道之心,屈載事也認可,他傲慢,討厭這老頭子麻煩勁兒,卻又頗為讚許其心,前提是自己不要變成這個武癡的對手,兩人三兩句話又打起來,衝天而起。
李觀一走到夜不疑他們身邊,看到那榜單上文字落下。
有禁軍唱名。
大祭比武。
周柳營握了握拳,興奮不已:“終於要開始了……”
夜不疑道:“大祭比武,以武功揚名於諸侯天下。”
“隻是這一次,中州大皇帝似乎還沒有派人來。”
“不知,似乎是中州學宮出了些事情,那位大皇帝陛下沒有心力再往我大陳派遣心腹了;但是這樣大的事情,應國,突厥,西域,還有我大陳都在,大皇帝若是再不派遣人來的話,他的權威就更弱了。”
“所以,肯定會有中州大皇帝宗室的人來。”
“是赤帝之後。”
“對,應該還是如同以往那樣,由大皇帝的宗室叔伯,帶著禮器來,聽說是印璽還是什麼,不過也就是走個過場……”
幾個年輕人們熱烈討論。
重點還是落在了比武上,少年們總希望自己能打出名望,能天下揚名,尤其這一次陛下給出的賞賜還尤其厲害,尤其離譜,竟然是開國縣男的爵位,可以傳子嗣,還有三百戶食邑。
這個東西,夜不疑和周柳營也是眼饞的。
不過周柳營眼饞之後,他收回目光,拳頭在李觀一肩膀上一砸,道:“不過,兄弟是沒有辦法當第一了,老大,你可要衝啊,你若是縣男了,兄弟出去逛青樓都有麵兒啊。”
夜不疑默默道:“你先修持到三重天吧。”
“三重天前,要純陽之體,然後就要和其餘世家聯姻。”
“青樓畫舫對你來說,和虛的差不多。”
周柳營咧了咧嘴。
夜不疑等人熱烈討論,而在這個時候,突然傳來大笑:“不愧是江南的皇帝,果然氣魄很大,開國縣男,不知道和我中原的軍功爵相比,又如何?”
夜不疑皺眉,眾人回頭看去。
一名青年大步走來,神采飛揚,頗為健碩,一身氣焰雄渾。
夜不疑低聲道:“宇文世家,宇文化。”
他顧盼生輝,目光鎖定了李觀一。
宇文化咧了咧嘴:
“你就是那個,膽敢衝撞我二叔車輿的金吾衛?”
“區區一介金吾衛,看守大門的東西,也敢對在戰場上馳騁的神將不敬?合該打殺!”
他氣焰升騰如同猛虎一般,大笑幾聲,竟在這裡朝著李觀一大步走來,每走一步,氣勢就更強大三分,仿佛要地動山搖一般,夜不疑神色凝重,手掌握著兵器。
宇文化二十三歲,比起李觀一大了九歲,比起夜不疑也大五歲。
五年時間,有頂尖神將的培育,是巨大的鴻溝。
他是第三重樓,已可以帶兵上戰場了。
伴隨著刀劍出鞘的聲音,夜不疑和周柳營齊齊踏前半步,腰間的兵器出鞘。
宇文化本來就是要試試看李觀一的手,忽然感覺到了一縷劍鳴,他腳步微頓,側身看去,人群中,一位穿著白衣的清朗少年閉著眼睛,嘴角帶著笑站在那裡,腰間佩戴著一把木劍。
“……劍聖的孫子,胥惠陽。”
胥惠陽微笑道:“宇文將軍,無論如何,此地是江州城。”
“你在這裡,對金吾衛動手,是否不合適。”
宇文化大笑道:“劍聖的孫子,十八歲第三重樓的絕世天才,劍道無雙,我也想要試試看,你們江湖的劍,到底能不能破去我兵家的甲。”
胥惠陽道:“劍不隻是爭強鬥狠的器物。”
有聲音詢問:“中原的劍,隻是裝飾之物嗎?”
胥惠陽微笑著轉眸,有粗狂的青年大步走來,穿重甲,目光威嚴如同蒼狼,是草原上鐵浮屠的百夫長,第三重樓境界,哥舒部的少主,哥舒飲,挑釁抬眸看他。
兵家的戰將裡麵,所有猛將,鬥將。
都擅長挑釁。
令對方激怒,才好破敵。
故而許多文人才被氣得跳腳,最後漲紅臉罵一句粗鄙武夫。
曾有雙方大戰,彼此鬥將陣前邀戰對罵。
‘賊識我呼?’
“誰耶?”
“國之大將萬涵宇也!”
“是何豬狗。”
一句話足以打崩道心。
宇文化,胥惠陽,哥舒飲,三人目光隻有對方。
眾人也在談論,這一次的比武雖然參與者眾多。
但是勝利者,怕也隻有這三個人之中了。
都是年輕一代有盛名的人。
李觀一移開了視線,注視著禁衛當中的陳玉昀,後者也看著李觀一,氣運內斂,慢慢落回李觀一身上,但是已不如第一次那般多。
陳玉昀的氣息似乎比起上次更強。
在陳皇的傾力培育下,短短十四歲,就快要第三重樓。
李觀一感覺得青銅鼎對於陳玉昀身上寶玉的渴望。
青銅鼎鳴嘯。
陳玉昀則是控製住自己移開視線,不去看李觀一。
但是餘光還是看到了那邊,看到李觀一不在意自己這裡的時候,反倒是有一種憋悶和不爽的感覺,憑什麼?憑什麼自己這樣在意對方,把他當成一個對手,對麵竟然真不在意自己!
又見到了周柳營誇張表情,站在那裡,把身子側過來。
然後把臉湊過來,伸出手輕輕拍了下。
一臉欠揍的表情。
夜不疑繃不住。
陳玉昀臉上神色凝固,死死握著劍柄,把牙齒咬得嘎嘣嘎嘣響,最後呼出一口氣,心中恨意升騰,等到他日執掌權柄,一定清算今日之恨!
李觀一和那薛家大小姐青梅竹馬,他要奪過來。
不知為何,他本能對那少年身邊之人,有強烈的搶奪之心。
他心中想出無數種的折辱,殺戮李觀一的心思,把他拖在馬匹上拖死,把他用布蒙住,用竹竿捅死,把他的四肢削去了,作成人棍埋在糞坑裡,然後讓蛆蟲吞殺,把他扔到燒紅的鼎內,活活燙死。
他想著年少時候,把隔壁姑姑家孩子的狗兒折斷四肢。
他用手死死掐著貓兒的脖子,到最後那貓兒痛苦不已,還掙紮舔舐他,喵喵叫著,他鬆開,於是奶貓慢慢緩過氣來,還是會蹭著他的手掌,然後把這貓兒用力掐著,看著它痛苦死去,揉成一團。
原因是自己這貓兒竟然會去舔旁邊姐姐的手掌心。
陳玉昀看著李觀一,露出和善微笑,道:“昨日之事……”
他笑容凝固。
李觀一沒有看他,和夜不疑,周柳營一起走開。
陳玉昀眼底的殺意幾乎按捺不住。
周柳營回過頭,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臉頰,然後放聲大笑。
陳玉昀反而笑起來,他殺意已足。
李觀一回到薛家,倒是有一位客人早早等候了,正是李昭文,她轉身看著李觀一,道:“李兄倒是多忙,讓我好等。”
她將一物拋給李觀一,微笑道:
“幸不辱命。”
“鳳棲梧。”
“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