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斯坦丁垮著個臉熬到了休斯頓大街,好不容易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好不容易才能騰出空間來給自己再點上一根煙,看得出來,他的心情不太好。
馬昭迪則完全沒有什麼特彆的感覺,紐約半夜的地鐵再擠也就是那個樣子,真說沙丁魚罐頭還得看老家的地鐵早高峰。起個大早的社畜們不約而同地在同一時間擠進同一個狹小空間裡,駛向那個已經上了幾年,可能還要接著上十幾,運氣好再上二三十年的b班,幾十雙眼睛如同死魚眼一眼,閃著麻木而絕望的光。
馬昭迪上班的那一陣就一直在想,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超凡力量的話,怨氣衝天的地鐵站大概會是第一個養出厲鬼惡靈的地方。
兩人走出了地鐵站,沿著大街走出一段路,最後來到了格林威治村。
進入街道之後,死去的記憶便突然開始攻擊康斯坦丁的大腦,每到一處街角,往日的記憶就會隨著熟悉的場景浮現一些——和艾瑪曾經一起的記憶。
兩人沿著大路向更深處走去,而康斯坦丁的回憶也在腦中一直閃動,他平時嘗試著刻意不去想的記憶,在此時變得完全無法阻擋。
這就像處理自己的舊傷疤,每揭開一點,傷口就疼一分。康斯坦丁努力抑製住自己掉頭就走的衝動,最終來到了一棟大樓前。
他不想進去,但不得不去——假若沒有馬昭迪的話。
就在這附近,康斯坦丁心想,萊斯特就是把瓶子寄到了這裡來,寄到了愛瑪的住處。
如果運氣夠好的話,那隻餓靈也許還沒有來得及把瓶子毀掉。
“我不想進去。”他對馬昭迪說道:“就是這一家,你進去吧,問問十四層的人,問他們畫家愛瑪住哪一戶。”
“你認真的嗎?”馬昭迪說道:“你女朋友就住在這,你自己卻不上去?而且你要我怎麼跟她說?難不成告訴她說,康斯坦丁不想來見你?”
“我說過了,我不想上去。”康斯坦丁深深吸了口煙:“而且她也不在上麵——她死了。”
聽到這句話,馬昭迪愣了愣,他終於明白康斯坦丁為什麼堅持要自己來幫忙了。
“好吧。”他說:“怪不得呢你還有什麼彆的事要我幫忙嗎?”
“沒有了。”康斯坦丁低頭吸了口煙,不耐煩地對他擺手:“趕緊滾上去把事情問清楚吧,我還想趁早找個旅館好好睡一覺。”
當馬昭迪的腳步聲消失在樓道裡後,康斯坦丁還是沒忍住抬起了頭,他看向那個熟悉的窗口,裡麵還亮著暖色的燈光。
工作室的燈還亮著,以往這個時候,她一定還在熬夜工作——如果那隻該死的惡魔“艾梵蒂”沒有把她從那扇見鬼的窗戶裡扔下來的話。
想到這裡,康斯坦丁將煙頭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幾腳。
“嗎的,跟康斯坦丁這樣的二流驅魔師戀愛就是這個下場。”
他以為狠狠罵自己幾句,心裡就能稍微舒服點,但實際上並沒有,他感覺更難受了。
此時此刻,他心裡的內疚和痛苦,以及懷念感一起煎熬著他的五臟六腑,他想直接離開,但今晚要做的事還沒做完;他想往樓上走,但又害怕看到愛瑪的房間。
最終,他歎了口氣,選擇給自己再點上一支煙。
馬昭迪走上了第十四層,不過他並沒有挨家挨戶去問,因為這一層的畫家住戶似乎隻有一個。
顏料,稀釋油,鬆節油在整層樓紛繁複雜的氣味中,畫家的房間門把手氣味顯得尤為突出,這是經年累月被浸潤進門裡的味道,康斯坦丁的女友大概在這裡生活了相當一段時間。
“不過,康斯坦丁明明曾經說過,愛瑪已經去世了才對。”
馬昭迪有些疑惑地側耳傾聽,那扇門裡分明有人的腳步聲響起,沉重,響亮,聽起來是普通的男士鞋踩在木地板上的聲音。
這人又是誰?愛瑪之後的下一任租客?紐約人都這麼生冷不忌的嗎?
於是他上前敲了敲門。
片刻之後,門被嘎吱一聲打開了一拳大小的縫隙,一個留著紅色長發和山羊胡的男人從不太寬大的門縫中看向外麵的馬昭迪。
“找誰?”
“愛瑪,我受他男友之托來這裡找她——你介意我進去嗎?”
男人上下打量了一下馬昭迪的亞裔臉,以及他全身上下頗為板正的裝束,覺得這人似乎挺有錢,氣質也並不像個幫派人士,於是就給他打開了門。
馬昭迪順勢進屋,他用幾秒時間迅速地掃了眼整個房間,裡麵擺滿了畫布,花瓣,油彩和水粉。很明顯,眼前這個男人同樣是搞藝術的,他恰好租了愛瑪留下的工作室。
“實際上,她已經不住在這了,夥計。”畫家對他說道:“你在這找不到她的。”
“我知道,她去世了。”馬昭迪再次走出兩步,此時他徹底確定,在這個並不算寬敞的小房間裡,既沒有任何關於蟲子的氣味,也沒有任何有關魔法玻璃瓶的氣味——那瓶子是被萊斯特和的那個撐死自己的胖子接觸過,沾染著他們身上的味道。
在這裡一無所獲,他有些遺憾,隻得歎了口氣,對著一旁的畫像問道:“這就是她嗎?墜樓而死?”
畫板上,一道鮮紅的光柱墜落地麵,一位女子的麵龐浮現在畫紙上,她看起來很漂亮,也很年輕。
“是啊,事情詭異得很,雖然我跟她不熟,但她的死確實讓我有了些作畫的靈感。”
“搞藝術的沒那麼多避諱,是嗎?”馬昭迪瞥了他一眼,沒有多評價他這種百無禁忌的行為。
“其實沒畫對。”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兩人背後響起:“開門還要記得關門啊,小哥。”
馬昭迪聞到了熟悉的煙味,不過他並不驚訝——他的聽覺很好用,可以完全記住某些人的腳步聲音特征,因此康斯坦丁的上樓聲並沒有瞞過他。
“還是決定自己上來看一眼?”
康斯坦丁沒有回答馬昭迪的問題,而是回頭關上門,然後深深地吸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