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書瑤垂著頭一言不發,柳無依什麼都沒做就能得到她想要的一切,而她怎麼努力都夠不上。
平陽侯府代代相傳的家法裡,杖刑常用常新,木棍刷了清漆,握起來合手,寬端裹了一層牛皮,隻需二十棍下去,打在人身上表皮隻是紅腫,內裡卻爛透了。
護衛鉚足了勁一棍打在薛書瑤的腰臀處,她下意識痛叫出聲。
三棍下去,薛書瑤的叫聲越發淒厲起來,鄒玉衡終於忍不住偏頭看過去,卻隻看見薛書瑤被按住的肩背和疼得痙攣亂舞的雙手。
鄒老太君見狀冷喝道:“堵住她的嘴。”
薛書瑤的臉被婆子抬起酸臭的布巾塞了嘴裡,她看見鄒玉衡眼中的不忍,扯扯嘴角想露出一個笑,卻失敗了。
頭再次垂下去,所有的聲音被堵在了嘴裡,無聲的痛卻通過畫麵深入觀者心中。
她從前以為靠上平陽侯世子這顆大樹,就能從泥沼裡脫身,將所有人都踩在腳下。
到了澹台迦南麵前,他卻像狗一樣諂媚聽話。
現在她卻要靠這條狗的一點良心來逃得一命,能不能成她不知道,爛命一條賭賭看了。
她不服,也不甘心,若是她此番死在祠堂便罷了,若是還能活
不知過了多久,鄒玉衡遲疑的聲音響起:“祖母,她在澹台大人麵前保了孫兒一命,此番也算小懲大戒了,便放過她吧。”
鄒老太君被孫子蠢笑了:“你還想保她?”
此番鄒玉衡惹出大禍,武嬤嬤已經將這些年他在外做的事和林夫人對其的教養方式一一稟明。
她很不滿,家裡人可以慢慢調教,可這個既狠又毒的女人決不能活著。
“祖母,求您疼疼孫兒。”
林夫人在一旁看著兒子犯蠢,焦急不已,卻不敢出聲勸阻,她現在出聲老太君能讓她一道禁足,當年鄒老太君掌家時,兒子還不知事,不曉得老太君的厲害。
“沒聽見世子的話嗎?”鄒老太君冷著臉道:“還不快打死那孽障。”
不知多少棍了,薛書瑤雙手軟軟地垂在地上,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的樣子了。
“都給我住手。”
像是沒聽見他的話般,沒一個人猶豫停手。
鄒玉衡一急,徑自竄了起來,跑到天井,想要扯開那些護衛,武嬤嬤見此點了兩個人來抓他。
那廂護衛的手中的棍子又要落下,鄒玉衡下意識撲了上去擋住,他不信真有人敢打他。
“啊!!!!!!”
殺豬般的慘叫響徹整個平陽侯府。
鄒老太君震驚起身,身邊的劉嬤嬤扶著她快步到了外麵。
林夫人這時已經奔了出來抱住兒子哭了起來,看向鄒老太君時也有了一絲怨憤:“母親,求您放過這女人吧。”
“兒媳會好好將她拘在府中,再不放出去惹事。”
鄒老太君原本關切的神情冷了下去:“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衡兒,你太讓祖母失望了。”
“林氏,自今日起,你也回自己院裡禁足吧。”
丟下這兩句話,鄒老太君帶著自己的人浩浩蕩蕩地走了。
不知是淚水還是汗水糊在眼前,薛書瑤已經看不清眼前的景物了,可她笑得很開心。
柳無依啊,我們來日方長。
澹台迦南再回府時已經是日落時分,兩人圍桌而坐準備用晚膳,柳無依習慣了澹台迦南那食不言的規矩,高高興興地拿起勺子㧟了一勺八寶鴨。
自打她到了澹台府,吃飯這塊就沒樸素過,前半個月柳無依一個人吃飯都有四菜一湯,飯後一小點。
府裡聘的是江南道的名廚,因為柳無依受驚後變得挑剔的胃口受了不少折騰,時不時就要上些新菜給她嘗試。
後來和澹台迦南一同用飯又多了幾道,廚師大伯發揮的空間更足了,便意外發現八寶鴨很合柳無依的胃口。
此後晚膳時,桌上總有這一道菜,柳無依吃下一勺內餡,糯米鹹鮮軟糯,裡麵裹著各類食材,每咀嚼一下都是不同的風味,她很喜歡這樣的驚喜感。
柳無依沉浸在吃到美食的滿足裡,開心到杏眸微微眯起。
“今日周院正來診脈怎麼說的?你左手又是怎麼傷的?身上可還有哪裡受傷?”
聽見問話,柳無依呆了呆,隨後將目光投向了在主位坐著的澹台迦南。
澹台迦南麵冠如玉,容色俊美,眼眸狹長深邃靜靜凝望過來,看上去認真又專注,柳無依看見他瞳仁中自己清晰的倒影再次呆住了。
澹台迦南歪了歪頭,紅潤的薄唇勾了勾吐出一句刻薄的話來:“傻了嗎?怎麼總是發呆。”
太原府今年進貢了一種名為‘麅’的鹿,渾身黃褐短毛,唯有屁股是白的,遇見敵人就用屁股對著敵人,綻開那團白,以期嚇跑敵人。
天真的同時又是一種極端好奇的動物,它們會因為人為造成的聲響,好奇地跑來看,遠遠挨了獵人一箭,還會跑回來看看是誰打的它。
他越想越覺著柳無依像極了那麅鹿,倒是真的笑了出來。
柳無依看著美人對著她歪頭輕語,迷得心花怒放,哪裡還聽得見對方說了什麼。
後來那抹垂眸淺笑太過真實,將她驚得回了神,柳無依無措的低頭,看見碗裡的八寶鴨拿勺子戳了戳。
“多虧了護衛和春桃舍身相護,春華找來了大人來救,奴婢沒有受傷,周院正也說沒什麼大礙,喝幾幅安神藥就好了。”
“還有大人身邊那個錦衣衛他認得我,及時解了圍。”柳無依想了想又補充道。
“手上的傷是”柳無依頓了頓,抬頭回視過去笑道:“大人知道的,奴婢膽小,害怕的時候就愛拿指甲掐手心,掐久了就這樣了。”
澹台迦南不置可否,她分明是該膽大時膽大,該膽小時膽小,這麼一想又覺得柳無依同那麅鹿不像了。
他喜歡聰明一點的人,太笨了會讓人喪失耐心。
“至於為什麼發呆?”柳無依看著他笑得促狹:“當然是大人俊美的容顏將奴婢迷得神魂顛倒,失了神。”
這般放浪的話,讓澹台迦南喉頭哽住,發不出一語,上次聽見如此直白評價他容貌的話,還是十幾歲時。
內務府大太監的乾兒子喜歡年輕貌美的小太監,他釜底抽薪設計內務府大太監失職於禦前被懲處,拿著這份投名狀投靠了慎刑司大太監龔浩誌。
那乾兒子順理成章的落在了他手裡,因為行刑時展現出的狠辣得了龔浩誌的賞識。
自那以後再沒人會議論他的容貌,說起他總是帶了一份畏懼。
澹台迦南想嗬斥柳無依無禮、輕浮,可她眼裡隻有真誠和欣賞。
澹台迦南冷下臉,將手中的象牙筷擲在桌上丟下一句:“不知所謂。”便拂袖走了。
他想柳無依不是像麅鹿,而根本就是麅鹿托生的,膽大包天,不知死活。
柳無依撇撇嘴,已經不是很怕這人生氣了,畢竟前回生氣也沒把她怎麼樣。
“大人教訓的是,奴婢錯了。”
澹台迦南將要拐出門,又回頭對著柳無依道:“這些時日你就不要出門了,好好在府裡休養一陣。”
柳無依應了,心裡卻在哀歎兄長在外不明她的近況,不知道會不會很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