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夫人,這邊請。”
薛書瑤扶著丫鬟的手拾階而上,眼珠子轉了轉又問:“澹台督公什麼時候迎了一位夫人進府?”
何掌櫃聞言麵露難色說:“這小的就不知道了,那位夫人多日前來珍瓏閣買首飾說送去澹台府即可,小的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澹台督公的夫人。”
薛書瑤半月前她好不容易說服了平陽世子買柳無依進府,誰料那日派去的小廝橫死在巷道裡,柳無依也不知所蹤,她還當是殺死小廝的歹人將柳無依擄走了呢。
卻不想在這裡遇見了柳無依,還住進了澹台迦南的府裡,可那位是宮中太監出身,從不近女色,若娶了夫人當是京中第一大事,怎會悄無聲息的。
觀她頭飾都是些不值錢的玩意兒,身邊也無人伺候,如此不受重視,更不可能是澹台迦南的夫人了。
柳無依很有可能隻是澹台迦南順手救下的,兩人實際沒什麼關係,薛書瑤想到這裡心中有了底,柳無依比之三年前長開了不少,那漂亮的小臉和通身氣度叫她都心生嫉妒,配平陽世子那個色鬼正正好。
想著半月前付定時教坊司送來的那張賣身契,薛書瑤有了主意,招手喚來跟在後麵的丫鬟附耳說了幾句話。
丫鬟轉身出了珍瓏閣,薛書瑤則跟著何掌櫃心情大好地看著珠寶。
小廝引著柳無依到一偏僻處的小門前便停下了,柳無依站在門前難掩激動想伸手推門,忽而想到自己如今是官妓不說,還和朝野內外有名的奸宦成了一家人。
自家哥哥忠勇正直,肖似祖父和父親,是如明月般清朗高潔的人物,知道了這些是不是會罵她有辱門風?再也不認她這個妹妹。
柳無依並不後悔自己做出的決定,隻是想到哥哥可能會有的反應還是忍不住會難受,麵上的激動之色收斂,神情暗淡下來,手懸了半晌又縮了回來。
‘吱呀’一聲響,門從裡麵被拉開。
“到了門前怎麼不進?”
寬袍大袖的青衣公子站在門內笑看著她,一如當年溫文爾雅的翩翩世家公子,隻身量高了些許,黑了點也消瘦了,麵部輪廓硬朗許多,更添幾分英武之氣。
隻一個照麵柳無依便落下淚來,她看得出哥哥這八年在外受了很多苦。
柳文淵見著妹妹掉淚心裡跟著又急又慌,也就顧不上打量妹妹現在的模樣,帶著妹妹進了屋裡,將柳無依攬進懷裡輕拍後背安慰著。
柳無依靠在兄長堅實的懷裡,恍惚間回到了柳府,五六歲的她已經長得相當結實,祖父和爹爹抱她吃力,都不愛抱她了,唯有兄長寵溺她,鬨著要請一個武先生教他武藝鍛煉氣力,好能一直抱得動妹妹。
爹爹對此哭笑不得,祖父笑著允了,往日不堪追憶,柳無依越哭越凶好似要將這八年遭受的所有委屈都哭儘一般。
柳文淵也紅了眼眶,嘴裡調侃著:“玉娘怎地還和小時候一樣愛哭。”
又過了一會兒柳無依從柳文淵懷中退開,眼中的淚已經收住,隻臉上花的不成樣子。
柳文淵心疼看著這樣懂事的妹妹,從袖中拿出帕子耐心的為妹妹擦去淚痕。
“從前哭起來為兄不許個三四件禮物你都不肯停,長大了倒是寬容了哥哥許多。”
柳無依‘噗呲’一聲笑了出來,真好,大哥還是像小時候那樣待她親近。
柳文淵見妹妹總算展顏,心裡也鬆快了些,拉著人在桌旁坐了下來,又給柳無依遞了一杯茶。
見她喝了一口才開口道:“你怎會到了澹台迦南府裡?”
柳無依有些驚訝的抬頭,想了想才說:“那日我要被送進平陽侯府路遇督公的馬車鬥膽攔車求助,督公心善救下了我,自那以後我就在澹台府住下了。”
這話也不算撒謊,隻是略去了一些會讓哥哥擔心的經過,加了些對澹台迦南的修飾。
柳文淵聞言嘴角抽了抽,澹台迦南心善?這真是天大的笑話。
他想用真實事例輔以犀利的言語去反駁妹妹這番話,可對著妹妹那雙水潤清透的杏眼又說不出口,妹妹如此可愛合該被人捧在手心裡,永遠單純善良,何必用那些事汙了妹妹的耳。
柳文淵:“一直在澹台府裡住著也不合適,我備一份厚禮你帶回去向他辭行,如遇什麼困難及時來找為兄。”
“為兄在東市永寧坊置辦了一處宅院,院裡沒有其他人,你搬過來和為兄一起住。”
柳無依眼眶中一陣熱意上湧,適時垂眸避開哥哥關切的目光。
問她為何到了澹台府,實際是發現妹妹不在教坊司才查了急急給她送信,確認她是否安好。
知道她在澹台府都要接她出來,是抱了不惜一切代價的決心。
說置辦了宅子,他如今戴罪之身哪裡好置辦宅子,無非是早就想好了要接妹妹出來團聚,沒個家不成樣子。
缺失的八年時光帶來的一絲生疏終於在此刻消散。
原來隻要再等半個月或是更早一些兄長就會來救她脫離苦海,可現在澹台迦南已經知曉她懷了他的孩子,如何能放她離去。
這些陰錯陽差要如何對麵前的兄長說呢?說了也不過是多一個傷心人罷了,她的哥哥還是那個會寵溺、愛護她的哥哥已經夠了。
再抬眼時柳無依麵上已經掛上淺笑:“哥哥,督公還在忙外城雪災一事,哪裡有見麵的機會,過些時候再說吧。”
不能讓哥哥和澹台迦南對上,對方的可怕她隻窺見萬分之一都戰栗不已,又如何能叫兄長去麵對,先拖延,慢慢想一個合理的說辭吧。
“對了,哥哥這些年過得如何?今次又是何時回得京?”
柳文淵皺眉有些不滿妹妹這個回答,他與妹妹分彆多年,隻想快快與之團聚不想再耽擱。
可澹台迦南自文華帝登基後備受寵信,如今更是權勢滔天,興許是不好見吧。
隻好按捺住規勸的心回答妹妹的問題,兩人又說了陣子話,互相講了講這些年的經曆,總的來說都是報喜不報憂。
估摸著時間不早了,柳無依站起了身:“哥哥,跟我來的兩名丫鬟應該也快回轉了,我便先走了。”
柳文淵送妹妹到門前叮囑道:“若有機會見著澹台迦南記得向他辭行。”
柳無依麵色如常地應了,又笑著說:“兄長即回了盛京,往後我出府自能來見你,何須如此著急。”
柳文淵:“那你記著要見為兄,就著人將玉佩遞給方才見過的阿信或是何掌櫃,約好見麵時間,他們會轉告給我。”
“都說過三遍了,兄長真是比老頭子還囉嗦,你也快走吧。”柳無依故作不滿道。
柳文淵如今在戍邊的三皇子賬下做謀士,慣以才思敏捷、言辭犀利著稱,每每獻策與人爭辯從無敗績,往往是他人被說得啞口無言,拂袖而走,如此口舌伶俐的人今日對著妹妹卻隻能無奈搖了搖頭。
“知道了,去吧。”
看著妹妹離去,門扉重新合上,柳文淵心頭有些失落,同時又覺得自己好似忽略了些什麼,可陷在再見妹妹喜悅中的他怎麼也想不起來,索性也不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