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隊伍沒多久,離江城越來越近,前方時不時能夠看到走在官道上,衣不敝體的百姓,他們神情麻木,雙目空洞,搖搖欲墜。
官道兩旁的楊柳本該在這個時節茂盛的樹枝,如今卻被剝得精光,隻剩下光禿禿的樹乾直指蒼穹,像無數枯瘦的手臂在向天乞求。
蘇淵勒住馬韁,目光掃過路邊橫七豎八躺著的災民,他們麵色蠟黃,眼窩深陷,有的已經不動了,有的還在微弱地喘息。
“侯爺,前麵就是江城地界了。”隨行的李公明低聲提醒。
蘇淵沒有答話,轉頭看向身旁的大皇子趙銳。這位沉穩的皇子此刻緊抿著嘴唇,握著馬韁的手指節發白。
他們奉皇命前來賑災,卻沒想到沿途所見已經如此觸目驚心。
“殿下,我們加快行程吧。”蘇淵輕聲道,“早些到江城,早些放糧賑災。”
趙銳點了點頭,正要策馬前行,忽然路邊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
一個衣衫襤褸的婦人撲在一具小小的屍體上,那孩子瘦得皮包骨頭,腹部卻詭異地鼓脹著。
“我的兒啊娘不該給你吃那觀音土啊”婦人哭嚎著,手指深深摳進泥土。
蘇淵胃部一陣絞痛。觀音土——那東西吃下去能暫時填飽肚子,卻會在腸子裡結成硬塊,最終要了人命。
隊伍繼續前行,災情越發慘烈。路邊開始出現被啃食過的屍骨,有的還連著未完全剝離的筋肉。
一個約莫六七歲的女孩呆呆地坐在一具成人骸骨旁,嘴角還沾著可疑的暗紅色痕跡。
“彆看。”蘇淵抬手擋住了趙銳的視線,但他知道皇子已經看見了。
空氣中彌漫著腐臭與絕望的氣息。幾個災民看到他們的隊伍,眼中迸發出野獸般的綠光,踉踉蹌蹌地圍攏過來。
“大人行行好”
“給口吃的吧,我女兒快死了”
“我什麼都能做,隻要一口糧”
侍衛們緊張地拔出佩刀,卻被蘇淵製止。他解下腰間乾糧袋,將裡麵的餅子掰成小塊分給災民。那些人爭搶著,甚至為了一小塊餅屑大打出手。
“侯爺,這樣不是辦法。”趙銳低聲道,聲音裡壓抑著憤怒,“江城知府是乾什麼吃的?府城備用的賑災糧呢?”
蘇淵沒有立即回答。他注意到遠處一棵枯樹下,幾個形如骷髏的男子正鬼鬼祟祟地交易著什麼。其中一人抱著個包裹,打開時露出半張發黃的餅子,而另一人則推過去一個不斷扭動的小小包袱——那分明是個嬰兒。
“畜生!”趙銳厲喝一聲,拔劍就要上前。
蘇淵一把按住皇子的手腕:“殿下,殺這幾個人容易,但江城內外這樣的交易恐怕不止一處。當務之急是查明賑災糧款去向,儘快放糧。”
蘇淵也看不得這樣的慘狀,可救得了一時,能救得了這些人一世嗎?若是在此耽擱,死的人會更多。
趙銳胸膛劇烈起伏,最終狠狠將劍收回鞘中。就在這片刻耽擱間,那幾人已經完成了交易,抱著各自的“貨物”消失在荒野中。
繼續前行不久,他們遇到了第一處集中安置災民的地方——如果那能被稱為“安置”的話。
數百人擠在一片窪地裡,沒有帳篷,沒有乾淨飲水,隻有幾口大鍋煮著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粥。
鍋邊圍著密密麻麻的人,每當粥勺攪動,就引起一陣騷動。
“那是官府的粥棚?”趙銳難以置信地問。
蘇淵眯起眼睛,看到鍋邊站著幾個穿著差役服飾的人,正粗暴地推開擠得太近的災民。一個老人被推倒在地,再也沒有爬起來。
“殿下請看那粥。”蘇淵指著鍋中幾乎全是清水的“粥”,“朝廷規定賑災粥'插筷不倒',這連米湯都算不上。”
更令人心驚的是,他們在粥棚不遠處發現了幾輛裝滿糧食的馬車,由官兵把守。
一個穿著綢緞的胖子正在與差役頭目交談,不時發出刺耳的笑聲。
“那是江城糧商劉萬金。”隨行的一名被找來的本地向導低聲道,“聽說他和知府大人是連襟”
趙銳臉色鐵青:“好一個官商勾結!朝廷的賑災糧,倒成了他們發財的門路!”
就在這時,窪地另一端突然爆發出一陣尖叫。人群像受驚的獸群般四散奔逃,有人大喊:“瘟疫!有瘟疫!”
蘇淵心頭一緊。大災之後必有大疫,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他看見幾個人倒在地上抽搐,口吐白沫,皮膚上已經開始出現可怕的紫黑色斑塊。
“殿下,我們得儘快離開這裡。”蘇淵沉聲道,“江城的情況比我們想象的更糟。”
當他們終於抵達江城城門時,夕陽將城牆染成血色。
城門處設了關卡,十幾個差役手持棍棒,嚴格盤查進出之人。一個試圖強行闖關的災民被當場打斷雙腿,扔在路邊哀嚎。
“站住!江城戒嚴,閒雜人等不得入內!”差役頭目傲慢地攔住他們的隊伍。看他那表情,明擺著就是想要好處。
趙銳看到此景,踏前一步,張嘴就想發怒。卻讓蘇淵伸手按住。他們現在還不宜暴露身份。
一旁的李公明頓時會意,拿出十兩銀子遞向為首的差役。“官爺,還請行個方便,我們是路過的行商,想進城休息一番。”
對方頓時眉開眼笑,不動聲色的將銀子收了起來。
“原來如此,那沒事了,你們進去吧!”
隨即,他揮手讓人打開了攔路樁。
隨之,城門也緩緩打開,露出城內與城外截然不同的景象——街道整潔,商鋪照常營業,甚至還有歌樓傳出絲竹之聲。
趙銳握緊拳頭,聲音因憤怒而顫抖:“城外餓殍遍野,城內歌舞升平好一個江城知府!好一個父母官!”
水災顯然並未波及到城內,畢竟,江城的城牆特意建造了防洪的工事。
再加上地理位置雖然靠近江邊,這段地方的江防卻也做得極好。沒有受災,也在情理當中。
江城知府是左相秦會之的門生,能夠帶出這樣的官員,也在蘇淵的預料中。
他跟趙銳微服私訪,就是想確定江城知府是不是該殺,若是,那對方將是他們來江城賑災,要處理的第一人。
畢竟,若是這位江城知府不解決,對他們來說,也將是一個巨大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