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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作易水彆(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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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什麼事了?”

敵陣當中,傳出一個中正平和的聲音,正是山南東道節度使李福。

他迅速得知前陣的喧囂,從後陣拍馬趕過來。聽宣武軍將校跟他說之前那場鬨劇之後,這位出身隴西李氏,與皇室沾親帶故的節度使不由哭笑不得。

雖然殲滅王仙芝草軍大部時,宣武軍和襄陽軍獲得的戰利品都不多,但襄陽軍的報酬相比宣武軍還是多了不少。畢竟襄陽軍的五百沙陀騎兵出了不小力。

焰帥這種以戰場實際表現決定戰果分配的做法,某種角度來講相當公平。但表現平平的部隊,就會覺得極為不滿。

也正是這個原因,穆仁裕才要求帶隊走在追擊部隊最前。他已經欠了宣武軍三個月餉了,得多弄些繳獲,才能彌補自己在軍中的威望下跌。

好在五千精卒,人人乘馬,追擊一萬多草軍的慘敗之兵,這本是手拿把掐的事情,穆仁裕死了,對大局也不會有什麼影響。

本來焰帥殲滅王仙芝部五萬大軍,隻用了一半於草軍的兵力。何況如今草軍正在敗逃,絕大部分步兵“卷甲而趨”,將盔甲放在車駕上行軍,戰力更是受到極大影響。

哪怕殿後的草軍騎兵看起來不大好對付,但己方隻要跟聞著鮮血的禿鷲般尾綴其後,總能找到將敵陣一舉撕裂的機會。

“本節度把山南東道的五百沙陀騎兵換到前陣來。”李福對宣武軍眾將道:“此外前陣仍以宣武軍為主。本節度就留在前陣坐鎮,亦不讓你等群龍無首。”

說著,李福節度使令親兵於陣中發放財帛,犒賞安撫宣武軍將士。發得不多,一人兩匹布帛而已,但已令宣武軍將士感激涕零。

看看人家節度使是怎麼做的?自己掏錢發給咱們這些友軍的大兵!

如此一來,在穆仁裕身死的情況下,宣武軍也由李福指揮,便屬順理成章。

當然李福自己的襄陽兵也不會虧待,一人三匹布。都是打的白條,戰事完全結束之後支付。算是李節度自己掏錢對戰士辛勞的犒賞。

山南東道節度使李福不管用兵水平如何,都算一位國家乾臣。

這位年過六十的老將絕非隻知道亂發錢不會管兵的濫好人。他本是文人出身,不通軍事,與南詔作戰時戰敗被貶。戰後痛定思痛,認為不僅是自己軍事素養不足,地方士卒腐敗不練也是重要原因。

在山南東道上任之後,李福大刀闊斧地清退襄陽軍空額,沙汰庸劣,並果斷粉碎了數次針對自己的兵變和刺殺,在襄陽城內處刑不軌之人,殺得血深三尺。又廣征團練鄉兵,擇其驍勇為軍,才使得本來爛到根子裡的襄陽鎮,形成步騎皆練的形勢,數次挫敗王仙芝部草軍。

“情況不大妙啊……”朱溫對尚讓道:“李福比穆仁裕難對付得多,早知道不如不殺穆仁裕了。”

就好像宋州大戰掃尾時,如果孟楷沒有丟那一梭槍打得宋威重傷,討賊大權未必會落到焰帥手裡。從雪帥齊克讓被宋威拖後腿的情況看,焰帥甄燃玉過往從不配合宋威作戰簡直是明智到極點。

同是智將,尚讓當然也意識到了朱溫想到的問題:“我們隻是被這樣尾綴而行,到山路狹窄的地方,都很容易被敵人找到破綻,而後全軍衝擊上來……”

“另外……”朱溫問道:“整場大戰中你們有沒有看到‘賊王八’?”

尚讓等人愣了愣,才意識到賊王八原來是忠武軍的王建。此子確實是官軍青年一代最為棘手的角色。

“沒有。”尚讓居中指揮,沒有到第一線交戰,而到過第一線的諸將紛紛道。

“我等繼續北行,卻不知王建藏於何處。敵暗我明,肘腋之患。”朱溫歎氣道:“若不能先破這五千敵騎,一旦王建殺到,隻怕這一萬多兄弟難逃覆滅。”

孟楷道:“不若令步卒全部披上盔甲,與敵人死戰一場?”

朱溫搖搖頭:“一群殘兵敗卒,麵對人人乘馬的敵人,決戰風險實在是太高了。這樣連地形都沒能勘察清楚的遭遇戰,甚至沒有多少謀略可供發動。”

這話聽起來喪氣,卻是明智到極點的判斷。

縱然王仙芝盟主的死,令他們生出哀壯之心,但尚不足以戰勝慘敗帶來的恐懼。

要知道,戰國時的邯鄲之戰,趙軍在被坑殺四十萬的長平血戰之後,得到了一年的喘息期,才能化悲痛為力量,成功抗擊秦軍。殺神白起亦認為,如果打完長平馬上進攻邯鄲,很有希望一舉滅趙!

而王仙芝部殘軍眾將,已經知道了朱溫的意思。

壁虎斷尾,壯士解腕。要保全全軍,就必須有人留下來犧牲。

黃巢部千餘騎士遠道馳援,救下王仙芝部殘軍,已經仁至義儘了,不可能再做這阻擊部隊。

所以他們必須內部選出犧牲者。

尚讓嘴角抽動,眼中露出痛苦的神色,但終究沒說出話來。

當先發話的卻是一個低沉沙啞的男聲。

“朱溫郎君,當初在泰山設計你,有我一份,很對不起你。”

赫然是有泰山派第一高手之稱的曹師雄。

也是泰山派故掌門曹子休曹真人的兒子。當然按照曹真人的說法,是師侄,無非是剛好同姓而已。

曹師雄才二十幾歲,就生了一部濃密的絡腮胡子,皮膚黝黑,眼神剛毅,與他麵白無須的父親曹子休乍看上去全然不似。

不過仔細瞧瞧,會發現父子倆的五官其實蠻相像。

朱溫點了點頭,露出溫和眼神:“沒事。”

曹師雄如果想找他報仇,尚讓等人是絕不會允許的,所以曹師雄說出這話,隻有另一種可能。

曹師雄歎息道:“我從小就被教不許叫阿爺作父親,這樣他才能將泰山派的一切傳給我。山一般的財富,連綿無儘的瓊樓玉宇,還有無數的美女,聽起來很美好對不對?可他安排好的路,卻不是我想要的。”

“王盟主要我去他身邊,阿爺非常不滿,認為是把他唯一的兒子拿去做人質。我卻心中喜悅,覺得終於能去到自己最崇拜的偉大人物身邊。”

“顏景明是我的朋友,你殺了他,我確實心中不快。加上阿爺寄信過來讓我如是施為,我才組織了那場陰謀,這雖是違心之舉,卻也實在不光明磊落。”

曹師雄說這事,把勾結朝廷,想要在泰山捉拿朱溫的計策,完全攬到自家父子身上。但朱溫很清楚,這種事絕不是一個人能辦到的,王仙芝營中絕對要多名將領進言,才能誘導王仙芝做出決策,傳書要求黃巢派他去泰山辦事。

至少朱溫篤定,碎嘴訟棍劉漢宏和這事一定脫不了乾係。

“朱溫郎君能夠原諒我犯下的錯嗎?”曹師雄問道。

“我當然很惱火這種窩裡鬥的作風,但我沒必要和一個即將赴死之人計較。”

曹師雄露出輕鬆解脫的神色:“王盟主走了,柳副盟主也走了。他們本已有很多弟兄相陪,但黃泉路上,我還是想陪著他們。”

“我曹師雄如今還沒到三十歲,正是一腔熱血,不怕死的時候。若年紀再老一些,恐怕就會貪生怕死,裹挾一批弟兄臨陣倒戈官軍了。”

“趁著自己還不怕死,去赴這場一生僅有一次的盛宴,豈非我曹師雄這輩子最有意義之事。”

說話之間,山風忽然呼嘯而過,吹過軍中旗幡,氣氛頗有一種悲壯蕭索。

楚彥威、蔡溫球二將乃是尚君長的親信部將,尚君長戰死後,他倆已萌殉死之誌,又被曹師雄感染,當下齊聲道:“我們二人亦願追隨曹小將軍,共赴此行,讓朝廷那些狗腿子們,看看我等大野龍蛇的男兒膽氣!”

眾將神色凝肅,以敬慕之色望向三人,斟酒為他們送彆。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當年太子丹易水送彆荊軻,當也是此等心境。

朱溫走到曹師雄麵前,忽地張開雙臂,將對方緊緊擁住。

到了這一步,還有什麼仇怨可以說道。

曹師雄露出熱烈笑容:“我們現在算朋友了嗎?”

朱溫點頭:“算。”

曹師雄道:“希望很多年後,你依然記得我這個朋友。”

“當然。”朱溫拍了拍曹師雄肩頭。

在一處狹窄之地,隊伍留下了一千步卒和五十騎兵,步卒頂盔摜甲,將車輛解下牛驢,環為營陣,以強弩待敵。

另外還留了充足的乾糧和水,以及大量的箭矢。

戰至最後一人,就是這些勇士的宿命。

斜陽灑落,將殘紅的光影投在簡易的營地工事中,如同碧血滿地。山風呼嘯,卷動得旗幡嘩嘩作響,似演奏著一曲無歸之歌。

回首看去,官軍已經和曹師雄等人交上了手,五百沙陀騎兵履險如夷,在山道上射出連綿的箭雨,草軍則報之以勁弩的呼嘯。

一蓬蓬的血花在陣地內外炸開。

陣中還有一個昂然身影,向東北泰山方向而拜:“恕孩兒不孝,不能遵循阿爺之願。孩兒今日,隻能以自己的選擇,決定自個的終末。”

隨後,曹師雄便身冒矢石,投入到與官軍的激戰當中……

“讓一千人擋住李福的五千兵馬三天以上?”田珺麵露不解之色:“如果能做到,我們為什麼不乾脆大軍與他們交戰,或者任由李福尾綴著咱們?”

“打不過的。願意赴死的,已經是現在最有士氣的那批人了。”朱溫歎息道:“如果他們真的撐過了三天,那麼甄燃玉的本隊也該休整完畢,大軍追殺上來了。”

“換句話說,如果不犧牲這批人,被焰帥大軍追上來的,就是我們的大部隊。”

朱溫絕不是一個怯懦的人。不然他不會第一時間要求麵見黃巢,帶騎兵去救援王仙芝部。

但他做出這樣看似怯懦的決策,顯然是保全更多人的最佳方案。

“我也同意朱溫營將的判斷。撤退之時,往往隻能犧牲小部分人斷後,這群人還得是視死如歸的勇士。”尚讓縱然慘敗於焰帥,仍被承認為王仙芝派係中的智囊。他的發言,令眾將相信朱溫確不是故意讓曹師雄等人送死。

慈不掌兵,戰爭當中,往往必須做出這樣冷酷的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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