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綽影神色清柔:“這這位郎君真是文采風流,‘如竹苞矣,如鬆茂矣’……”
“多謝綽影仙子誇讚。可惜在下有夫人相伴,不能與仙子暢敘幽情。”朱溫抓著田珺的手放到綽影眼前,指向蘭素亭道:“我阿弟秦小郎作的詩,綽影仙子可讀過了麼?”
綽影尚未回答,旁邊幾個客人已是起哄道:“秦郎君,你秀恩愛都秀到綽影仙子麵前來了,也是了不起。”
“隻羨鴛鴦不羨仙,愚弟佩服之極。”
“這樣蜜裡調油的情分,怎生不抱一個?”
“來給大家瞧瞧,郎君是怎樣抱得美人歸的!”
這一陣鬨洞房般的喧嘩,不由令田珺臉上微微發紅。
綽影亦掩口道:“郎君與夫人鶼鰈情深,綽影也很想瞧瞧。”
她語氣柔婉,卻有種令人很難拒絕她請求的魔力。
朱溫與田珺四目相對。
田珺知道已經沒法推辭,不然就裝不下去了。
她竭儘全力掩蓋眼裡的嫌棄,任由朱溫一手攬著水蛇腰,一手抱住腿窩,擁在腿上,月丘結結實實地壓上男兒大腿。
為了騎馬方便,田珺身上穿著的缺骻裙幾乎隻是前後兩片布料掩成。裡邊自然還有綢褲,但朱溫的手臂自裙幅大張的開叉中探進去抱住腿窩的模樣,仍顯得極為引人遐思。
一時間眾人紛紛叫好。
“秦郎君果然大氣。”
“若不大氣,又怎抱得這樣的美人歸?”
“不知哪個風流郎君,能抱得到咱們的綽影仙子?”
此言一出,旁邊的人馬上給了他一記掌嘴:“當著仙子,胡說八道甚麼!真是唐突仙人。”
綽影淺笑道:“不妨事,綽影致虛守靜,豈會被風言所擾?”
“聽到了吧,仙子氣度,豈是你這樣的俗人能企及的。”
綽影親身過來,惹得一群人甜言蜜語不斷,好像對方是真正的天仙下凡。
綽影本身則向蘭素亭方向湊了過去,垂眸低吟道:“離合隨日月,聚散變古今。居高身自潔,永伴世人心。這首詩可是小郎君題的?”
蘭素亭拘謹地點了點頭。
綽影歎息道:“白雲悠悠,永伴世人。可雲裡的每顆水珠兒,都已變換了無數次。”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少年郎可能明白綽影的心緒麼?”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出自大唐曆史上有名的女詩人,同樣也是女冠子的魚玄機筆下。
“雲化作雨,雨蒸為雲,循環之間,並無多少差異。仙子的神韻,亦將永駐人心之間。”蘭素亭應道。
這其中暗用了佛家輪回的禪理,勸綽影放下對容顏終將老去的執念。
綽影淡笑道:“小郎君看起來拘謹羞澀,想不到說起話來,如此流利通達。”
她壓低聲音道:“綽影很喜歡你的詩文與才氣,小郎君,你做一回有情郎,抱抱綽影好不好?”
不待蘭素亭回答,她便輕嚀一聲,如水蛇繞柱貼了上去。
眾客豔羨得連眼珠子都快要掉下來。
清高自持的綽影仙子,何曾對人如此主動過?還是對一位初次謀麵的少年!
蘭素亭於大庭廣眾之下,被綽影突然摟抱,一時驚得比起此前被朱溫突然抱在懷裡時,還局促百倍,一時間無言可發,玉靨變得羞紅如血。
“小郎君害羞了哩。”綽影淺淺一笑,湊著蘭素亭耳朵,用舌尖輕觸她如玉珠般的耳垂,一邊微微吹著氣,一邊以旁人無法察覺的幽微聲調道:“妹妹不但才氣驚人,還如此惹人憐愛。這實是無妨的,有不少千金貴婦,就愛這個調調,專門換上男裝來敝地賞玩。綽影身子仍是黃花兒,應當不會辱沒了妹妹罷?”
被綽影揭破女兒家身份,蘭素亭徹底呆若木雞,以至於完全感覺不到綽影一對豐盈在自己胸口挨挨擦擦。
眾客卻皆已妒極成狂——得仙子青睞之人,為什麼就不是自己?
“好像沒人瞧著咱倆了。”朱溫對田珺細語。
田珺俏臉隱隱透著晚霞般的紅暈,在小麥色的肌膚上彆有一種活力之美:“那還不把姑奶奶放下來?”
朱溫感受著碾在腿肉上的極致彈力,心中竟有些不舍。
這種長期習武帶來的豐實緊繃,並非軟綿綿的彈滑,卻更有種鑽心而來的奇妙體驗。
手掌攬著美人髀肉,貼著一層纖薄的黃絹,輕輕滑動時,溫熱入骨。掌紋所及,也不知是絲綢的滑膩,還是肌膚的觸感。
田珺發現了朱溫的小動作,不由發力掙紮。
但這個動作令朱溫心裡頃刻燎起一團火。
大夏龍雀寶刀如今並未抽出,而是以黑布裹得嚴嚴實實,被他背在身後。
然而心中的白虎虛影在這一刻卻再次出現,發出欲念的咆哮。
他的耳力在這一刻仿佛變得格外敏銳,甚至能聽見樓上小間之中,豪客們與女冠子合籍雙修的幽微之聲。
那些聲音撩人心旌,令人血脈滾燙。
朱溫隻覺想要發力撕裂女孩輕薄的肉色綢褲,感受她的曲線。他還想一把將對方緊緊摟進懷裡,肆意品嘗蜜色麵頰上玫瑰般的紅唇。
田珺發現自己被朱溫發力箍住,掙紮不得,對方神色也有些不對勁,不由心中一陣害怕:“你,你怎麼了?”
大庭廣眾之下,對方明明不可能真的做什麼,她卻隻覺一陣深沉的恐懼,令她本來暈紅的麵龐頓時轉作發白。
就在這時,綢褲上一道電光滑過。
絲綢在乾燥的秋日,很容易摩搓之間生出電來。
被電令朱溫猛然清醒。
他對剛才的自己生出一陣深濃的厭惡。
他並不忌諱欣賞美人。正如古人所言:美色當前,色即是色,自當心動。而我還是我,行大道中正,心動又有何妨?
然而方才的舉動,顯然已經逾矩了。
那是他作為極驕傲的男兒,想把自己和庸俗濁輩區分開的地方。
朱溫知道,大師哥孟楷雖然也去秦樓楚館,但從來隻是聽曲而已。
他欣賞孟楷和段紅煙這樣的率性之人,欣賞有節製的欲望。
廟堂之輩,門閥世家,他們放縱著口腹之欲、衣冠之欲、宮室之欲、肉體之欲……掌權者的百般欲望,令百姓承受了千萬種災難。
所以朱溫渴望雲朵上的世界,卻不渴望那種紙醉金迷。他更想要的,是權力本身帶來的愜意,以及改造世界的能力。
“我對你無禮了。”朱溫冷靜地貼著田珺耳朵道:“以後再出這種事,狠狠給我一耳光,如果把我臉抓出血就更好。”
但綽影已悠悠歎息著從蘭素亭身上下來:“做弟弟的如此羞赧,枉費綽影一片芳心。”
她迤迤然向朱溫這邊移蓮步過來:“秦家兄長倒是與夫人郎情妾意,羨煞旁人。”
說著,綽影竟如個頑皮的小女孩一般,用玉指在朱溫額角上敲了一記:“兩位彆鬨了,恩愛也秀夠了罷?綽影都瞧得羨慕極了。”
田珺一臉通紅地從朱溫身上掙下來。
但隻有朱溫發現綽影方才水袖飄飛之間,自己耳孔中有些細微的觸感。
一顆蠟丸被她彈進了自己的耳道裡。
待綽影帶著一直侍立在後邊一言不發的兩位劍仙子飄然離去,朱溫才悄悄地用小指去掏自己的耳孔。
就在這時,一個小廝湊了過來,收走幾位客人享用酥山留下的盤碟。
這小廝的雙手和雙腿都格外地長,手指也是,還留著長長的指甲。
他的皮膚蒼白沒丁點血色,細長的一雙吊眼用木炭畫了眼線,給人一種十分詭異的感覺,好像閻君座下拘魂的白無常。
但這個小廝神色卻相當恭敬,收走盤碟之後,他還用蘸水的布將食幾擦得乾乾淨淨,又用乾布細致地吸乾上頭的水。
這個過程中,他不時掉頭而望,朱溫有種奇怪的感覺,他莫非是在偷偷看綽影遠處的背影?
朱溫喚起田珺和蘭素亭,讓她倆起身。
月殿側門無聲無息地進來一個身著玄色道袍,頭戴兩儀冠,插子午簪,手持麈尾的中年男子。
此人若不是發福的話,樣貌一定很清臒,如今卻是圓潤了。
下巴上卻光溜溜地,沒有一根胡子。
“綽影見過師父。”即便是作為泰山首席弟子的綽影仙子,麵對這男子也極為恭敬,屈身打躬施禮。
朱溫一手牽著田珺,一手牽著蘭素亭,不緊不慢地走了過去。
他目光肆無忌憚地在中年男子臉上掃過。
這個矮胖無須的中年人,仿佛比起容色殊絕的綽影仙子,更能提起朱溫的興趣。
中年人卻顯得相當有涵養,神色沒有一點著惱:“這位郎君,在敝觀可過得順心安適?”
“當然是好極了。”朱溫放開左右一大一小兩個美人的玉手,擊掌道。
而後他凝視著中年男子:“曹真人,有人托我給你傳幾句話。”
曹子休是個道士,當然要稱為“曹真人”而不是“曹掌門”。
由於他三十歲之後,便沒了胡子。男人們也希望管理著這許多美貌仙子的男人,是一位公公,因此私下裡稱他作“曹公公”。
但當麵卻沒人敢對他有任何不敬。
曹子休麵對少年人不敬的神色,卻顯得波瀾不驚:“講罷。”
“振衣千仞崗!”朱溫突地嗔目大喝。
“濯足萬裡流。”曹子休頃刻對上。
“被褐出閶闔!”
“高步追許由。”
“世胄躡高位。”
“英俊沉下僚。”
“功成恥受賞?”
“高節卓不群!”
二人一問一答,搞得眾客都莫名其妙。
但除了蘭素亭之外,不是沒有其他人發現,這些都是出自晉朝左思的《詠史八首》的句子。
振衣盟作為武林六大派之首,卻向來不與朝廷合作。
其創立者甚至是死於李唐之手的隋末英雄蒲山公李密的頭號忠臣——“白衣神箭”王伯當。
史書中說王伯當與李密一起死了,但實際上王伯當突圍中失去一手一足,卻悟出驚天武學,創立了振衣盟一派。
至於不與朝廷合作的理由,“世胄躡高位,英俊沉下僚”這一句就能說得清清楚楚。
從大晉,到大唐,六百年了,經過許多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但世界的規則似乎也沒太大改變。
“曹子休,你應該記得盟主對你的厚恩。”
朱溫眼神陡轉森冷,毫不客氣地叫出了曹子休的真名實姓。
他目光向旁邊掠去,武判官,還有賭場裡的大莊家、刀疤臉,等一群人都已經在殿內坐下。
“貧道當然記得。”曹子休淡淡道。
“既然如此,你自裁罷,留你一個全屍。”
朱溫在泰山派的腹心之地,千百人叢中,從容說出這般話語。
“可要對小郎君說聲抱歉了,貧道天壽未儘,不能從命。”曹子休的回答也十分從容,臉上的肉如涼粉般簌簌抖著,卻一點不顯得油膩。
“那此番死的是我嘍?”朱溫饒有興趣地問道。
“不見得。能打敗四帥,哪怕一次的人,天下也極難找到。如果運氣好,朝廷會比看重貧道更加看重朱郎君。”
曹子休歎息道:“那時候郎君恐怕還要感謝貧道的苦心。”
“那一定不會。”朱溫非常自信地道。
田珺扯了扯蘭素亭的衣服,在蘭素亭耳邊私語道:“芷臻妹妹,他們在搞什麼鬼?”
蘭素亭想了想:“大概是曹真人已經知道營將在冒充秦彥,而營將知道曹真人已經知道他冒充秦彥……”
田珺花了好一會才理清這是怎麼一回事兒。
“所以他還讓我假裝他夫人,逗我玩?他還揩姑奶奶的油,我要殺了這個小賊!”
田珺小聲說著,又忍不住發怒跺足。
朱溫目光投向武判官等人:“各位應當有分教了吧。”
武判官哈哈大笑,縱身越眾而出。
“逆賊朱溫!你為草賊黃巢出謀劃策,肆虐地方,殘害國家戰士、百姓無數,罪不容誅!今日自投羅網,還不束手就擒?”
武判官這番話說得極為義正詞嚴,就好像他口稱隨時為鹽帥赴湯蹈火時一般。
這一番話,令在場許多人麵色大變。
曹子休卻換上了笑吟吟的神色,準備好好觀賞接下來的大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