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旺還在眯眼思量,忽然有婦人驚喜叫嚷。
“哎呀!鍋子爺,您一走就是二十多天,可是回來了!”
老馬車這才駛進寨子,家家戶戶都有人走出來,圍住馬車詢問。
“鍋子爺,您這次怎麼走這麼久,讓咱們好一陣擔心呢!”
“您老總算是沒事,昨個咱還商量著,讓海柱他們出山去尋您呢!”
“娘,您說的啥話?吳爺爺那身本事在山外頭也是橫著走,哪會出事?”
眾人甚是親切,讓陳旺頗為詫異。
在這吳家寨子裡,吳過看起來還不是一般人物,很受尊重!
吳過看到陳旺驚訝的眼神,嘬著煙鍋子吹噓:“旺娃子,你這爺爺可不白認,跟著老漢我,今後可是吃香的!喝辣的!”
陳旺笑了笑,並未應聲。
若是接上話茬,吳過又要吹好一會兒。
“哎呦?鍋子爺,您這是從哪帶回來的小少爺?這長得跟大姑娘一樣,真俊啊!”
“你們看看,這小少爺隻是笑不說話,還在害臊呢!”
“鍋子爺,您這出去賣山貨換銀子,怎麼還換回來個小少爺?”
寨子裡的大姑娘小媳婦都看著陳旺,怎麼都看不夠。
沒辦法,大多數人看到俊美的異性,總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莫要瞎說!這是老漢兒剛認得的大孫子!”
吳過拍拍陳旺的肩膀,“這娃子叫陳旺,逃荒到咱這大山裡,老漢兒我看娃子可憐,這才帶回家來。”
眾人嘩然,嘖嘖作聲。
“鍋子爺,您一輩子不婚不娶的,到老還有孫子給您養老,怎麼說您有本事!有福氣呢!”
“那是,咱鍋子爺是十寨八溝裡出了名的有本事,還能沒孫子?”
有好事兒的調笑詢問:“鍋子爺,您這大孫子有親事了嗎?我家姑娘快能嫁人了,正愁沒找到好人家呢!”
吳過撇撇嘴,傲然道:“都莫要打我家旺娃子的主意!我家娃子將來是要繼承老漢的衣缽,去走江湖,娶城裡姑娘的!”
“快拿上你們家的東西,趕緊滾蛋!”
說著,他掏出個小冊子,按照上麵的記錄,挨個給附近人分車上東西。
陳旺自始至終沒做聲,隻是給吳過遞東西。
但他通過鄰裡間的家常裡短,也大概聽明白吳過在寨子裡受尊崇的原因。
吳過外號‘吳老鍋子’,大家都叫他‘鍋子爺’,會功夫把式,還有燃爐秘法,年輕時出去走過江湖,在寨子裡確實屬於有實力的老頭。
再加之,寨子裡的人天生對山外抵觸,很少出去。
所以,吳過便憑這身本事,負責起給寨子裡的人出去換山貨,買吃穿用度的活兒。
他二十年如一日,幫鄉親賣山貨,大家夥自然尊崇。
吳過是獨身一人,沒有後代,雖不知是何原因,但對於陳旺來說是好事。
人少,事便少,目光也少,陳旺身上的秘密不容易暴露。
“鍋子爺,您可算回來了!我來拿!我來!您老彆動!”
“鍋子爺您拿著,這是剛醃的臘肉,辛苦您了!”
“鍋子爺,這次我家皮子賣這麼多哩?這些您拿著,應該的!”
這一路走來,吳過車上東西送出不少,但重量卻沒減。
那些人拿了吳過買回來的東西,便要送上臘肉,果蔬,糧米,銀子……
吳過這活兒賺錢得很,怪不得他有底氣跟陳旺說吃香的喝辣的,也不都是吹牛。
陳旺坐著馬車,幾乎逛遍整座吳家寨子。
“寨子都走過一半,沒看到紙人?還在前麵……”
陳旺略微感應,察覺到之前放出去的紙人,就在前方。
在寨子東頭有幾座大院,比起之前大多數泥坯籬笆小院,這裡可以稱之為富貴。
這幾座大院皆是用山石壘成,無論是用材還是人工,都比泥坯房要難得多。
“旺娃子,這裡住的,才是咱們寨子裡真正的大戶人家。”
吳老鍋滅了煙火,敲打煙鍋,“之前你看到的,隻是寨子裡的外姓人,或是吳姓宗族旁支。”
“而這裡住的,要麼是寨子裡的吳姓宗族本家,要麼就是有本事的人,不能輕易得罪。”
“這樣啊……”
陳旺點點頭,“我記住了,爺爺。”
“不過旺娃子你也不用害怕,彆人家得罪不起他們,你爺爺我可不怕!”
吳過嘿嘿笑著,驅車上前,“走吧,送完最後幾家,咱們就算是完事咯!”
陳旺則是趁他不注意,悄悄捏起手訣,喚回紙人。
血肉紙人隨著一陣淩冽夜風,來到陳旺手中。
“跟丟了?”
陳旺眉頭微皺,打量所謂的‘富貴人家’。
紙人跟著紅毛來到此處後,忽然被某種力量阻擋,眼睜睜看著紅毛飄進夜色中消失。
但可以肯定的是,紅毛藏進了這些富貴人家的——某座宅邸裡!
待到馬車前行,陳旺忽然感覺到一陣微弱的力量,從四周升騰而起。
“是陣法?”
陳旺開重瞳天眼,立刻看清楚,這裡有一座很大的陣法,護住那些大院。
關於陣法的細節,陳旺還沒研讀過相關書籍,所以不太清楚。
但可以肯定,這座大陣最起碼能阻擋陰邪之物。
血肉紙人就是因為陣法的阻擋,才會跟丟的。
陳旺不由站起身來,四處觀瞧。
“旺娃子,看啥呢?”
吳過見陳旺的樣子,頗為驚訝,低聲詢問:“難不成,你看出來這東邊寨子的不同?”
“嗯。”
陳旺也沒點破,含糊道:“爺爺,好像有光,護住了這些院子?”
“你這陰陽眼,還真的厲害!”
吳過滿是讚賞,“你看到的,是吳家先祖對寨子的庇佑!”
“咱這吳家寨子建立之初,吳家先祖也是有本事的人,用仙人手段建起座吳家祖祠。”
“隻要祖祠還在,吳家先祖的英靈就會庇佑後代子孫,本家那些家夥正是靠著祖蔭,才能世代富貴。”
說話間,馬車行駛到一座高大樓閣院落前。
吳過指著樓閣說道:“你看,這裡就是吳家祖祠。”
這座院子比其他院子更為古老,老舊的大門與青磚透出古韻。
整座大陣正是以祖祠為中心,向著四周擴散。
在祖祠院落中,不算高的樓閣之上,濃厚的香火氣蒸騰,凝結成一尊金光閃爍的法相。
但香火氣太過濃厚,陳旺沒能看清楚那法相的容貌。
在陳旺打量尊金光法相之時,那法相有所察覺,也睜開眼睛,審視陳旺。
四目相對。
轟!
一股巨大的威勢隨之襲來,如若無形巨石,想要將陳旺的身軀壓彎。
那法相,竟是想要陳旺跪地叩拜!
陳旺自是不會跪!
“嗬?這吳家先祖還真是霸道,隻是看他一眼,便要人下跪?”
陳旺心中冷笑,默默運轉體內浩然正氣。
嗡——
陳旺頭頂三尺之處,九瓣金蓮綻開,那尊刻有‘浩然天下,正氣長存’的青銅鼎爐,緩緩浮現!
浩然正氣運轉,壓力頓時消失大半。
陳旺隻是感覺背上有些沉重,但脖頸依舊挺得筆直!
那尊金光法相似有怒意,身旁香火氣滾滾而動,想對陳旺施壓。
“還不死心?”
陳旺則是眯起眼睛,反手將一顆‘七星屍釘’攥在手中。
七星屍釘是鬼魅魂魄和屍體的克星,對上這種英靈法相,正克製!
“咦?那祖祠裡的香火,咋老往咱車上飄?”
吳過沒開眼,看不到法相,也看不到陳旺頭頂的正氣鼎爐,隻是感覺周圍寒風消散,香火氣裹住老馬車。
“哎呀!旺娃子,老祖宗們這是喜歡你呢!”
他不明所以,還美滋滋咧開大嘴直笑,起身下車,向祖祠行拜禮。
“老祖宗,這是不孝孫兒吳過在外麵收的大孫子,雖然不姓吳,但認了我這乾爺爺,也算是咱吳家半個子孫!”
吳過樂嗬嗬催促:“快!旺娃子,過來!見過老祖宗!”
被吳過這麼一鬨,陳旺也不好再有動作,隻能下車,敷衍地拱拱手。
“見過吳家老祖宗。”
轟!
那英靈法相也知道陳旺不好惹,順坡下驢,散了香火氣。
但終究是鬨得不愉快。
陳旺不認為吳家英靈法相會因為吳過,真的喜歡自己。
“哎呀,旺娃子你真招人喜,連老祖宗都喜歡你!真好啊!”
吳過依舊沉醉在幻想中,心裡美不勝收。
陳旺笑吟吟道:“興許還是托了爺爺的福氣,那群老祖是愛屋及烏。”
“也對!有道理!”
吳過露出大白牙,嘖嘖回味剛才的美景。
陳旺則是眼神陰沉,瞥了一眼吳家祖祠。
這吳家的英靈法相能在寨子裡聚集香火修行,算是與胡花這保家仙爭奪香火,胡花能容他到如今,定然有不尋常的原因。
有英靈法相在,想要動術法調查不合適,還得查清楚這吳家祖祠的底細才行。
吳家祖祠、紅毛妖物、煉鬼殺人……
這一連串的古怪,讓陳旺能感覺到,吳家寨子裡藏著個大秘密!
而且,還是瞞過了山君與胡花幾十年,甚至上百年,沒露出絲毫馬腳的秘密!
如此想來,紅毛妖物的來曆,還真不好查!
“之前我還在想,直接殺進他們家中拘魂問審的……如今看來,大概是行不通。”
陳旺暗自揣度,“那也隻能先從孫秀蓮之死開始查,順帶想辦法弄清楚吳家到底有什麼古怪。”
總之此事急不得,他也就不再多煩惱。
隨後,吳過又給東邊這些宅子裡送東西。
相比於之前的熱鬨,大院裡那群人就沒那麼熱情,隻是例行公事般,換取物品。
隻有一家稍微落魄些的院子,裡麵走出個叫‘吳岩’的中年人,十分熱情。
吳岩是吳家寨子的族長,跟吳過也很親昵,叫吳過‘三哥’。
本來,吳岩是要留吳過爺倆吃飯的,可吳過拒絕了。
陳旺詢問道:“吳爺爺,吳岩怎麼不叫您鍋子爺?反而叫三哥?”
吳過點燃煙鍋子,嘖了聲:“咱爺倆按說也是吳姓本家,我跟吳岩是堂兄弟。”
“當年我爹那輩是兄弟三個,我爹還是老大,是要繼承族長之位的……”
“隻是當年出了些事兒,我爹,也就是你乾太爺,一怒之下退了本家族譜,我跟我大哥也就不算是正經的本家人了,隻能算是旁支兒。”
“吳岩是我三叔家的孩子,年齡最小……唉!說起來,我老吳家也不知做過什麼孽,每輩兒人都會出意外,我爹那輩沒有活過五十的!我們堂兄弟七人,最終隻留下老七吳岩和我……”
陳旺聽後,若有所思。
吳姓本家的說法,隻要是直係男丁,都算是本家,按照吳過的說法,最起碼繁衍過五代以上。
若是正常家人,這本家人口就算不興旺,也該有幾十口人了吧?
可那東邊寨子的院落卻少得可憐,除去靠本事住進去的,吳姓之人的宅院一個巴掌就能數過來。
“這吳家,還真是做過大孽!”
陳旺眯起眼睛,暗自想著《天綱食炁法》中,關於氣運的記載。
雖然隻是隻言片語,但也說明白,氣運需厚德蘊養,家族氣運亦是如此。
凡是奸邪之輩,後代必然不會好過。
吳家這都禍及五代了!
可想而知,吳家的先祖是什麼邪性玩意!
陳旺又想起那句“青山大善,不問出處,隻看行善否。”,心中感覺越發古怪。
他不由看向遠處山峰,好似要尋到那青衫書生,問個明白。
你這大青山的善,果真就是大善?
會不會善過了頭,反倒有些愚善養惡!
“行了娃子,你也莫多想,反正咱也不去東邊寨子的大院裡住。”
“你跟著爺爺,總不會沾染上那些破爛事兒,安心過你的日子,好好養身子就行!”
吳過安慰過後,將馬車駛向東南方向。
片刻後,陳旺爺倆已經到了寨子西南角,甚至都快出寨子範疇,四周鮮有人家,多是荒草墳墓。
這地方隻有兩間籬笆小院兒,一間暗淡冷清,三間泥坯房裡並沒有煙火氣,好似許久沒人住。
這應是吳過的家。
而另一家院落雖有燈火,卻燭光昏暗,有幾分陰森。
在那家籬笆小院裡有棵梧桐樹,雖是冬日,卻異常蔥鬱,粗壯的枝頭上,站著隻折了翼的紅眼烏鴉。
“是你?”
陳旺看到那紅眼烏鴉,頗為詫異,雖未開口,卻用眼神質問。
她正是今日清晨,在山君肩頭見過,名為‘紅眸’的紅眼烏鴉。
陳旺有些想不明白,能站在山君肩頭,最起碼是大妖仙吧?
她為何會在這裡?
紅眸微微抬頭,睨視陳旺,同樣用眼神回應:“就是我!怎麼了?小子,你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