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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兩百六十五章 黨爭(兩更合一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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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瓘正前往章越這稟事,看到了滿麵怒氣而出的蔡確。

陳瓘入內後,見到了正負手對窗外出神的章越。

陳瓘很少看到章越這般滿是躊躇。他也猜到章越與蔡確發生了什麼事,當即默不作聲地站在一旁。

章越定了定神對陳瓘道:“持正,太令我傷心難過了。”

陳瓘道:“學生知道丞相一直惦念著與左丞當年的同窗之情。”

章越道:“瑩中,你也知道,我從不給人走一條絕路的。”

“無論是誰,是否得罪過我的。”

章越釋放這些年蔡確屢興大獄所捕之人,確實不願以後蔡確取代自己後能坐穩相位。但若蔡確能按自己的心意去辦,絕不至於日後貶死嶺南的結局。

但一切章越絕對不會明著與蔡確說。

到章越這個位置,隻會默默看著,暗暗地篩人。

章越對陳瓘道:“之前陳執中之子陳師儒案,陳師儒沒有必死的道理,持正處置太過了。”

“直到如今還是人心駭然。”

此事除了張氏殺了婆婆外,並沒有證據直接顯示陳師儒也參與了此案。連官家都問蔡確能否看到已故宰相陳執中的麵上對陳師儒手下留情。

不過蔡確堅持要殺陳師儒,以正人心,朝廷綱紀。

最後陳師儒被問斬。

此事一出,上下駭然,雖都知道陳執中得罪過蔡確之父蔡黃裳。經此事人人都怕蔡確,生怕得罪了對方。

當時章越在定力寺中辭相,蔡確也是趁著章越不在朝中強行通過此事。當然章越推行的改製能那麼順利,蔡確也有一份功勞在其中。

不過此一時彼一時,既是章越提出‘明明德’於天下,用意也是緩和新黨和舊黨的關係。

但與主張對舊黨喊打喊殺的蔡確意見相左。

章越對陳瓘道:“從此以後,吾要以‘義’而治天下,而非以‘人’治天下!”

陳瓘聽了章越所言問道:“老師的意思,用讚同改製的主張來治天下。”

章越徐徐點頭道:“沒錯,從此以後當認同吾之義理皆為吾之朋黨,而非認同我章越這個人。”

陳瓘吃了一驚,朝廷用人不以裙帶關係,而依政治主張。

章越言道:“不知我退之後,誰可繼之?”

陳瓘聽出章越感慨之意。

正說話間,戶部尚書黃履,兵部尚書韓忠彥抵至。

元豐改製前,三司地位大不如前。

如新法的倉平,免役,農田水利儘歸司農寺,軍器監,都水監,匠作監都從三司中剝離。

但改製之後,三司,司農寺,原戶部,三衙門權力儘歸戶部。

從此以後戶部尚書,戶部侍郎,刑部尚書等不再是官場領取俸祿的虛銜,而是實之,乃從二品官銜。

對章越而言,中書為何權重?

因為中書堂除的權力仍在,三品官以下任命,章越一句話的事。

黃履,韓忠彥言語數句後,章越道:“方才我與持正言語不合,他拂袖而去!我們二人已是翻臉了。”

黃履和韓忠彥瞬間就明白了什麼事。

黃履歎息,他與蔡確一直交情頗佳,最早還一起被合稱章黨。後來章越稱病時,他還勸說蔡確與章越和好。

韓忠彥道:“持正此人心術不正,我早看出了,既是如此,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章越道:“我聽說持正近來多在太學中招兵買馬!”

“我怕我退了,太學出身者都隨持正去!”

陳瓘在旁聽了心底一凜,難怪章越突然出手打壓蔡確,也是有的放矢。

最早支持章越的官員多是太學生出身,之後派係錯綜複雜,如西北派沈括等一大波人,還有蔡氏蘇氏兄弟,還有章越的宗親學生。

他們都是相信章越,認同章越人格魅力,但對他政治主張並非完全認同,好比蔡氏兄弟,蘇氏兄弟都有所出入。

太學生出身的官員,都是相對有抱負的,對於眼下的官場抱有極度的不滿,這些人甚至有從當今官場中另起爐灶的打算。

範仲淹變法,太學是變法重要支持力量,譬如胡瑗石介等等。

可是王安石變法時,太學生卻不支持王安石,這才有了六直講事件。王安石為了控製太學,將太學直講都換上自己心腹,實行三舍法,因為上舍可以直接免試做官或是免考。

導致太學生到處奔競,這一士風一直到了宋徽宗都沒怎麼改變。

北宋末年,物價奇貴,百姓戲稱為‘天下百物皆貴,唯讀書人賤’!

章越上任後借蔡確之手,將太學虞蕃案裡王安石任命一派直講都清除出去,重新更換直講。

二程及張載門生都是這個時候入仕的,太學學風終於為之一變。

章越之後改革太學,錄取名額中必須有一半寒門子弟(三代以上無官身)。

同時經蔡京倡議,以縣學每年舉薦二人至州學,州學每年舉薦二人至太學的方式。形成了一個從中樞到地方的垂直管理體係。

通過自主招生的太學生以及州縣太學生,再經過太學培養熏陶,最後從太學肄業。

如今科舉太學生出身的官員就占據了三分之一。更不用說還有武學,醫學出身武將,醫官等等。

現在蔡確通過自己和向七在太學中影響力,在太學中招兵買馬,此舉觸碰了章越的逆鱗。

黃履道:“持正,近來通過結社為名,在太學生中設各種社,以此招攬太學生,最後再籠絡以官職。此事我曾警告過他,可惜他沒有聽,否則不會走到這一步。”

宋朝民間結社之風極盛。

章越判國子監時,就在太學裡組織了蹴鞠社。免得後世人嘲諷中國足球自高俅後,就再也沒有站起來過。

如今太學的蹴鞠社與民間蹴鞠社齊雲社還進行過比賽。

可是蔡確卻通過這些社作為外圍,暗中來招攬心腹黨羽。

韓忠彥則目光閃動。

章越言語中有幾分森然地道:“持正此舉亦是無法,他不做,未必沒有彆人做,彆人不做,未必後來人不做。”

“與其猶猶豫豫,倒不如咱們自己做。”

章越看了韓忠彥道:“你近來在梁園中多聚議朝廷之事?”

其實章越一係中,太學生出身的官員眾多,除了黃履,韓忠彥外,還有出任過太學直講的葉祖洽等等。

太學生入仕之後,韓忠彥,黃履從中挑選精英躋身‘太學派‘。太學派已成為章黨的重要政治力量。

韓忠彥還掩飾地道:“不過是大家閒聊罷了。”

章越道:“不,我倒是讚同,你可以從太學出身官員中,再選取十餘二十餘人。”

他們常聚城外韓忠彥買下私邸‘梁園’,同時梁園也是汴京的彆稱。

章越見他們在此商量國家大事,有所意動。

章越這也是借鑒了仙俠裡的外門弟子,內門弟子,真傳弟子,長老,掌門的設定。

章越心道,自己這般就是【太上掌門】就行了。

黃履道:“此事要辦得要有分寸。陛下是不喜下麵官員中結黨的。”

韓忠彥不滿地道:“安中你太謹慎了,歐陽文忠都說過君子黨和小人黨,朝堂中何人不結黨,何人不攀附。陛下心底也是知道。”

“現在都說我們二韓一呂一章成了唐朝時的世家,我看度之說得對,不如以‘義’合之為君子黨。”

“平日我們在梁園商量的官員,本就是支持丞相這一次改製的,不似他人。我覺得這改製便是天下之大義!”

陳瓘心道,丞相方才言要以義治國,而不是以人治國,看來是有的放矢了。

至於韓忠彥所言的他人,怕是蘇氏兄弟和蔡氏兄弟了。

章越心道,他下野之後也是需要這一股力量維係,比起蔡卞出任皇六子講官,這是一步棋。同時自己還需要一個組織力量。

章越對韓忠彥道:“此事你們辦得隱秘些,對於出入的梁園者必先篩查。”

韓忠彥道:“丞相放心,太學之中多是有抱負的士子,他日為官必能刷新政治。”

“以後天下官員皆會以出身太學為榮。”

章越徐徐點頭,事情既開了頭辦下去。

這個階層是宋朝最有力能挑戰既得利益者的。

章越道:“既是辦這梁園社,便要辦下去,任何事辦不了十年,都不要去為之。你們踏踏實實為之!”

“還有一個前提,必須再三嚴肅整頓太學裡的士風。”

黃履和韓忠彥走後,新任樞密使呂公著抵此。

尚書省設六部後,兵部與樞密院相抵觸,一度有罷免去樞密院之說。

不過天子沒有讚成。

孫固下野,呂公著取而代之。

天寒地凍,堂吏端了熱茶給呂公著。

呂公著道:“丞相,我怕西事還停不下來。”

“那些驕兵悍將,大多起意要伐黨項。”

章越歎道:“我早有預料了。”

平夏城之戰後,

沈括拒絕回來。

章亙也同樣拒絕回來。

沈括連回中樞出任樞密副使都不願,哭著喊著要留在涇原路,至於章亙也是這般,章越和十七娘都指著他回來成親,結果對方也是留在涇原路不回來了。

其實沈括,章亙隻是一個代表。

呂公著苦笑著道:“以往官員都爭著調往京師去,為了五削,免得沉淪選海。現在好了,改製之後沒有選人之事,官員更不稀罕京官了,反而是爭著往西邊去。”

“誰都知道,黨項覆沒就在眼前了,放著這麼大的功勞不要,回京去作什麼。”

章越,陳瓘聞言都笑了。

陳瓘笑著道:“下官之前給遼國使者打個比方,原來有一夥強盜搶了屋子,現在強盜已是被殺掉。”

“大家隻要將屋子打掃清楚就可以住進去了。”

“下麵平白得一個天大的功勞,這時候眾人都不願放手。”

章越心道何嘗不是,沈括連回京出任樞密副使也不願,整日派人往章越府上送禮。

章越看到沈括的厚禮也是哭笑不得,這個時候自己不收嘛,容易令對方心底不安,所以隻好一次又一次‘下不為例’地收下。

呂公著道:“可是丞相,話說回來,黨項在平夏城之敗後,已是將定州升格為定州府,甚至在省嵬城大舉營建行宮。”

“機速房回報他們將工匠營建之所,都遷往了省嵬城。”

章越道:“不錯,職方司也回報說黨項已遷工匠之所往定州去了。”

黨項最重視的就是軍工行業,皇宮都建在工匠所的旁邊。以往宋朝使者每次去見李元昊時,都可以在黨項皇宮的宴會所裡聽到鍛礪兵器的鏗鏘聲。

宋朝使者還以為是李元昊給自己的下馬威,殊不知人家那不是裝的,本身就是黨項民族的意識形態。

李元昊塑造黨項時,就說了黨項這個民族要‘忠實為先,戰鬥為務‘,他也是以此從上到下地樹立民族的風氣。李元昊身為天子,深入一線抓軍工生產,下麵的人敢不竭力嗎?

工匠所設在皇宮邊,這就和互聯網大廠,公司老板坐在員工區辦公一樣。

“丞相,黨項遷都定州,以省嵬城為行宮,看樣子是要與我大宋拚到底了。”呂公著言道。

章越道:“之前我與陛下所謀都是以攻下興靈為滅黨項之計,若是黨項遷都,此事確實難辦了。”

“定州確實太遠了,有些鞭長莫及!”

呂公著道:“我算過黨項遷都定州以後,就算現在攻下了興州靈州,也覆滅不了黨項。而且攻下以後,本朝也未必守得住,現在不是滅黨項一國的時候。”

呂公著永遠是充任反對派在前麵。

呂公著與司馬光不同,司馬光是執拗地反對,完全講不通任何道理的,呂公著至少是從實際出發的。

章越道:“我已是派了使者與黨項議和,要他們上繳誓書,可惜被拒絕了。”

沒錯,平夏城之戰後,章越還派出使者議和,甚至還將生俘的黨項皇族嵬名阿理送還給黨項,哪知竟然遭到了黨項國主李秉常的拒絕。

“故而我徹底停了與黨項的互市和歲賜,現在已經聽說黨項國用匱乏,已經熬不住了。”

呂公著道:“丞相議和之事,呂某是絕對讚同。”

“反而是西邊官員將士從上到下都不願與黨項議和。“

直取興靈,滅國之功,這個誘惑實在太大了。

西軍將士人人都眼紅這個功勞,若非章越的威望鎮壓著,有韓縝的前車之鑒在那。呂惠卿,沈括,王厚恐怕都要上疏要西征討伐黨項,直搗興靈了。

這一幕都是似曾相識的。

曆史上阿骨打滅遼後,女真上下看宋朝童貫率軍伐遼大敗,當即忍不住了一個勁地勸阿骨打不要停,繼續滅宋。

阿骨打不想滅宋,但下麵將領宗室都要打宋朝。阿骨打耐不住下麵將士們催促,隻好道了一句,我這人還是想信守與大宋的盟約,至於你們,我阿骨打掛了以後,你們自己愛咋滴咋滴。

阿骨打說完這句幾個月後,就在他滅遼當年,他果真就死了。

現在的情況就是有點攔不住,不是哪個誰具體反對。

河東,陝西六部兵馬都爭著要攻打興州靈州,爭這個破國之功。在曹彬平南唐後,再也沒有哪個將領有過這個功勞。

這個時候誰攔著,就是一句話‘眾怒難犯’。

呂公著道:“王厚在涼州那邊與野心日益增長的阿裡骨還時不時交兵。”

“涇原路方向全麵鞏固天都山和蕭關一線,河東路方麵,呂惠卿則可以逐步向定難五州方向推進,逐步蠶食。”

“現在談不上滅國之戰!”

陳瓘道:“可是好容易將黨項的主力全殲,若給之歲月,讓他們再發展幾年,又重建了兵馬怎麼辦?”

章越點了點頭。

呂公著道:“重建兵馬需要數年功夫,就算成功,肯定也不如平夏城城下的那數萬精兵。”

“滅國之戰哪有那麼容易,昔高平之戰後如今日平夏城之戰般北漢實已是不足為患,但太祖太宗滅北漢,仍打了幾十年。”

章越,陳瓘聽了呂公著這話也覺得此人太悲觀,但呂公著偏偏自我感覺良好,自己是在從實際出發。

“而北漢實力遠不如今日的黨項,但太祖時打了多次都沒打下來,每一次都遭到契丹阻擾。強行滅黨項必敗,莫謂我沒有出忠言。”

陳瓘道:“樞相,當初太宗皇帝滅北漢時,丞相薛居正反對,並舉出太祖屢屢铩羽而歸的道理。”

“可知這話聽聽而已,本朝每次攻北漢都將人口強行劫掠至國內。到了太宗滅北漢時,北漢已被宋朝削弱差不多,全國人口從五代末二十七萬戶,一百四十八完口,到三萬多戶。”

“薛居正真可謂無知。”

呂公著急著爭道:“就算如此,北漢亦未肯降!”

“就算我們拿下興靈二州,如今這裡正鬨饑荒,那麼多百姓嗷嗷待哺,是我們過去養他們嗎?”

陳瓘欲爭,章越則道:“呂公說得對,破國不難,全國方難。”

“都到了這一步,要以全國為上,破國次之!”

呂公著道:“正是如此,丞相,遼國去年铩羽而歸後,至今未有動作,也不遣使而來,使令人不知他的底細。若現在滅黨項,勢必與遼國一戰!”

呂公著在章越這獲得他想要的答案後退下。

陳瓘滿是不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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