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麵前這位小祖宗猝不及防的變化,茹瑺的腦子一下子是空的,想不明白其中的關係緣由。畢竟他對朱允熥的認知也隻在那些荒唐事兒上。
但不知為何。
看著麵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少年帝王。
他心裡立刻就生出了一陣凝重之意,瞬間覺得今日的狩獵不會那麼簡單,這位風評極差的新帝,內裡似乎也有文章!
隻是他屬實沒什麼頭緒,也想不透。
“茹大人。”
“你以為朕身下的龍椅,還能坐幾年?”
朱允熥淡淡一笑,一雙如星如淵的眸子直視茹瑺,說話的語氣是極其平淡的,可其中的內容卻是聳人聽聞的。
聞言,茹瑺頓時暗暗倒吸了一口冷氣。
龍椅還能坐幾年?
這種事情是他一個兵部尚書可以隨意置喙的?
被朱允熥這麼一問,就是這時候他的肺都快炸了也沒敢大口喘氣,同時,幾乎都沒過腦子,茹瑺就直挺挺地“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陛下正當壯年,身體健碩,如初升的朝陽旭日,我大明皇朝亦是國力愈強,自當在陛下的治理下興旺繁盛,遠遠不是該提及這種忌諱之事的時候。”
“陛下是天子,當萬歲,萬歲,萬萬歲!”
不管茹瑺此時內心是怎麼想的,但麵上的漂亮話都是信手拈來的,絲毫不帶拖泥帶水。
畢竟他好歹是年少就被送入國子監的種子選手,後又進太學,伴讀太子,一路高升,至今不過三十四歲的年紀就已經做到了兵部尚書這個位置。
話比腦子快。
說完這一番標準回答之後。
茹瑺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一般,跪趴在地上瞪大了眼睛,心中暗暗歎道:「莫非……這小祖宗明白這番道理?」
朱允熥這個皇位坐不長久。
這個念頭雖然沒有多少人敢說,但幾乎在大部分朝臣的心中,都是這麼想的。
一個玩物喪誌的小皇帝。
一個被淮西勳貴扶起來的傀儡。
誰不知道藍玉那一夥人是最喜歡亂來的?脾氣起來了連自家的城門都要攻打。
現在看起來的安穩能持續多久?
現下看似安穩。
往後崩盤的時候指不定要亂成什麼樣子。
隻不過這個傀儡小皇帝在名分上,實在是無可指摘,藍玉那群人在應天府之內的影響力又太恐怖,再者詹徽、傅友文、劉三吾、任亨泰……這些在朝堂上舉足輕重的人物屁都沒放一個。
剩下來這些人也就隻能安於現狀、得過且過了。
隻是如今陛下對他這一問……
是什麼意思?
茹瑺腦子裡的cu瘋狂運轉著,思索著自己現在到底是處在一個怎樣操蛋的處境。
思索間,耳邊再次響起新帝那個溫潤如玉的聲音:“冠冕堂皇的話朕不想聽,朕想聽的是實話。”
“微臣……講的就是實話!”茹瑺立刻應聲道。
他連現在自己麵臨的是什麼都沒想明白。誰知道這小祖宗要玩什麼花樣?
再怎麼都不能說:陛下你這皇帝當不了幾年啦!你就是個傀儡,你還任性貪玩,遲早有人要造你的反啦!
他不怕死,他和九族之間深厚的羈絆也不允許。
然而。
他話音剛落。
頭頂上就再次傳來的朱允熥的聲音:
“朕這皇帝當不了幾年了,無非就是運氣好碰上皇爺爺猝然駕崩又沒有留下遺詔,這才成了被那群淮西勳貴給扶上去的傀儡罷了,藩王們遲早要蹦出來造朕的反。”
“茹大人是這麼想的是不是?”
“方才那些話可是十足的欺君之罪啊茹大人。”
輕飄飄的聲音裡,帶著幾分冷意。
朱允熥費了大功夫才創造了現在這個名正言順和茹瑺單獨接觸的機會,自然沒興趣賣關子和廢話。
而茹瑺不可否認的是,陛下講的的確是自己心裡的真實想法,也是大多數人的想法。
一瞬間。
他的額頭上就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包括身上的裡衣也都被汗水浸透,全身上下因為慌張,發熱發燙。
他迅速回想了一遍。
自己為人一向謹慎,從來不會把心裡的話往外說,一直都是謹守臣子本分罷了,誰會知道自己怎麼想的?
他抿了抿嘴唇想說點什麼,卻是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是的,沒轍了。
不承認吧?陛下該說的都說了,跟在自己肚子裡安了個蛔蟲一樣。再說下去就顯得蒼白,若是陛下真的已經如此認定了,自己再辯解下去那就是繼續欺君。
順著陛下方才的話往下說?
那就是直接承認欺君,順帶還當著陛下的麵把他劈頭蓋臉罵一頓那種程度……
怎麼回答都是錯。
想到這裡。
茹瑺內心頓時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
這特麼叫什麼事兒啊?我特麼低調做人,造什麼孽了?
朱允熥見茹瑺有點被嚇懵了,也算是敲打得差不多,挑了挑眉緩緩開口提醒道:“茹大人,朕既然什麼都清楚,又如何會放任這一切發展下去?朕說過,朕此次來獵場,不為狩獵,隻是來找你。”
年紀輕輕能走到這個位置。
茹瑺也不是什麼聽不懂話的人。
當即瞪大了眼睛,愕然抬起頭來看向了眼前的白衣少年,麵上是恍然、震驚、不敢置信之色……
是啊!
既然這些道理陛下心中都再明白不過。
那他要做的就是去解決。
而陛下又前後兩次都說起,此次狩獵是為了來見自己,而且還是要製造出這種“偶然”單獨接觸的環境……
茹瑺呆愣愣地盯著朱允熥。
細思下來。
之前那些猝不及防的慌張情緒平靜下來,心中的諸多疑惑和不解,也似乎慢慢變得有條理起來。
一時之間腦子裡浮現出千千萬萬個念頭和想法。
首先,自己是兵部尚書,而且是年少時期一步步走國子監、太學、太子伴讀的路子上來的,和那群淮西勳貴不是一路人,所以陛下找上了自己。
但陛下並未直接召見,而是在此間才和自己接觸,還以“狩獵”的名頭遮掩自己的真實目的……
這是在防著那群淮西勳貴!
想到這裡。
茹瑺內心頓時如同一石激起千層浪,完全無法平息下來。
陛下他……
這是在藏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