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生想哭。
思緒回到了當年在風王府,被父輩們騙走小金庫的那一天。或許從那時候起,他就開始謹慎了一輩子,他怎麼也沒有想到,現在的他竟然還是遭到了長輩無恥的欺騙與背叛。
他雙手撐在地上,低下頭,沒有半分言語掙紮,閉上雙眼。如果這就是身為晚輩的宿命,這一天,他輸得不冤。
但預料中的打罵沒有來臨。
祠堂依舊寧靜,像世界末日過後的荒涼。
良久,才響起李大龍從喉頭擠出來的低沉詢問,“那為什麼是禹皇?他幫了我們很多,他在大乘之路幫過我。”
“因為我們入世之後行動的一部分,恰好他多疑,伽受自大,皇朝無情。”
李雲兵的聲音依舊冷漠。
李長生已經不敢睜眼,不敢開口。虧他之前還想著,讓長媱把救命的藥分給曾爺爺一半,有種等下出去彆找他要!
“一部分”李大龍袖中雙手緊握,他難以置信道:“你們怎麼變成了這樣?”
“然後呢?爺爺,您以為我們是什麼樣的人?我們又是怎麼變成這樣的人?”
祠堂中的聲音激昂,李長生猛地瞪大雙眼。
這一次竟然不是曾爺爺的詭計。
隻見曾爺爺衣袍獵響,已是站起身來,雙目通紅地凝視著天祖的側臉。
“爺爺,你告訴我,狂徒為什麼會死?當年我們那幾代的孩子,又為什麼會死?天月又怎麼會隕落在天南?我們在外的子孫,又怎麼會平白無辜等待著外人去抄家滅種?青銅門外的子孫們又怎麼會被人殺死?”
李雲兵怒發衝冠,卻不是對李大龍。
他指著祠堂之外,淚如決堤,似是將沉溺在心中千百年的苦恨一湧而出,“爺爺,你告訴我,當著這些靈位的麵前告訴我,當年我們招惹過外麵那些凶手嗎?我也很想問,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是這樣的人?”
“你問我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那我也想問天下人,如果是他們,能否像我們一樣壓製著心中的怒火壓製整整兩千多年!”
“爺爺,我們早就變了,從曾經的事情發生開始,我們家的人,有多少個正常的?就連建寧都明白,所有對我們有威脅的苗頭都應該掐滅!”
“憑什麼永遠隻能我們去等待彆人招惹我們?憑什麼我們永遠處於被動,永遠等待著外麵的陰謀詭計降臨在我們的頭上?”
“誰不想當好人,爺爺,你以為我想入魔嗎?你以為家裡的孩子們,就不想跟你希望的一樣,在外麵廣結良友,在外麵行俠仗義,去成為忠臣良將,去當百世萬世的善人?”
“誰不想?誰又不想一輩子站在陽光裡,受到人群的稱讚和敬仰?”
李雲兵平靜了下去,他揮手拂過麵龐,又是一張冷麵。
“我們不是變了,我們隻是不願再隱忍。”
祠堂安靜了很久,能聽到祠堂外回廊裡響起的穿堂風。
李長生也沉默了很久。
他還是選擇開口說話,“天祖,家族如今麵臨的情況,還有老祖宗在天地初開遇到的謎團,我們的家族一直活在陰影裡。”
“我不想活在陰影裡,也不想你們活在陰影裡,為什麼我們不能掌握主動,成為彆人的陰影呢?”
李大龍沒有回答。
他仍然在看著靈台上的一麵麵靈位,他的心亂了,就像是他腦海裡恍惚間窺見曾經那些子孫們隕落時,留下的絕唱。
他最終還是沒有責罰,轉過身去時的背影蕭瑟,仿佛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不知不覺腳步沉重,他一直以為憑借他們的實力,已經擺脫了皇朝和外界的枷鎖。但他忽然覺得,李雲兵和李長生跪在祠堂裡,是因為肩膀上的枷鎖從來沒有褪去,仇恨與憤怒、不安與恐懼從來沒有離開過。
走到了門口,他頓住了,那些枷鎖隨著李雲兵和李長生的話,同樣套在了他的腳上。
原來一直沒有幡然醒悟的,是他。
他看著晴朗,實則被白雲與穹頂遮擋的蒼天,在李雲兵冷漠和李長生忐忑的目光中,問道:“真的做乾淨了嗎?”
李雲兵和李長生都愣了一下。
二人齊齊開口,“做乾淨了。”
二人又對視一眼。
李長生道:“東方仙部窮陰仙君未死,在百煉城帶著仙屬圍殺衛罡和牧軒,建術在伺機而動。”
李大龍走出祠堂,拐角到了回廊,隻能透過窗戶望見他的陰影,他的聲音疲憊,“望仙的事很快就會傳到伽受帝君耳中,要快。”
李雲兵愣住了,“那衛罡和牧軒”
他沒有繼續再說下去,因為李大龍的身影,已經離開。
李雲兵和李長生二人再次對視,久久無言。
李長生在想一個不和雲兵曾爺爺打一架的理由。
他還沒想出來,李雲兵已經一把將他按了下去,跪在祠堂前。
祠堂外又傳來腳步聲,是黃修謹回來了。
黃修謹越想越不對,不攔著點真要打死人,找人救命真就太遲了。
可到了祠堂,左顧右盼,這倆還跪在地上?
他看了看李長生地麵的汗漬,眨了下眼睛,遲疑問道:“來了,又走了?沒把你們打殘?是不是內傷,難不成是你們的道場遭了殃?那可壞了!”
黃修謹越說越急,跑到李雲兵和李長生身邊,仔細查探。
“彆忙活了。”李長生一手攔住老管家,一手擦著滿頭的汗,“生死一線。”
“真來了?”黃修謹還是不敢信。
李長生剛想回答,卻見李雲兵忽然拿出了鞭子,不知道從哪個冤死鬼手裡搶來的法寶級鞭子,遞給了黃修謹。
黃修謹不知不覺接在手上。
李長生一瞪眼,“曾爺爺,你還想乾嘛,我真是信了你的鬼話”
他話音未落。
李雲兵已經自顧自地脫衣服,雙手撐著大腿,長吐出一口氣,“管家,按照族規的打。”
李長生皺了皺眉頭,苦笑一聲,默默地脫衣服。
“哪條規?”黃修謹正色。
“頂撞長輩,自作主張。”
“唉。”
隨著李長生歎了口氣,祠堂內傳來了忍痛聲與鞭笞聲。
也傳來了曾祖孫兩人咬牙的交談聲。
“長生呐,你曾爺爺我裝得像不像?”
“您裝的可真像,回頭我告訴高祖,讓他給我報仇!”
“你敢?!!管家,長生大不敬,多給他幾鞭。”
此時。
大禹州府。
李天一等人早已連夜,分散混雜在逃亡望仙的人群裡離開。
那是禹洲府一座郡城主城裡的酒樓。
隻聞城中警鐘長鳴,一名名修士在天上禦劍而行,甚有煉虛修士於空中布置困陣,街道上修士於大街小巷巡邏。
一金丹小將指揮,“挨家挨戶地查,在望仙的刺客逃不出禹洲府,他們定然隱藏在人群裡,如有異常立即彙報!”
城池戒嚴,人心惶惶。
李天一坐在靠窗的一邊,廂房裡是紅塵仙、仙童、蚊道人、山沉道人和化成人形的老根,這老根的人形也不知聽了何人的忽悠,兩米高的大個子,渾身都是滲人的大塊肌肉,模樣更是凶神惡煞,頂著個爆炸頭。按照老根的話來說,模樣也是威壓的一部分但實話實說,看著就欠揍。
“大禹都封起來了,子書長青一死,最著急的就是大禹的遺民勢力。”蚊道人眉頭緊鎖。
這次是受了李家的命,他為了混進望仙當廚子,也謀劃了好幾十年。
事兒是辦成了,但也困在了大禹。
這左看看右看看,仙童資質可稱世所罕見,仙術仙法一點就通,偏偏就是不愛動腦,沉默寡言。
山塵道人煉化了太虛本源,修的是大山的道,實力可比悟道,宮廷就是他的道弄毀的。人家仙童是不愛動腦,這位是腦子不靈光,整日沉淪在他人的誇讚中。
至於老根這個龍族龍族當然實力非凡,但看他正在大戰後擺弄肌肉的模樣不提也罷。
到底還要跟紅塵仙與李天一交流。
蚊道人凝聲道:“這次我們的人損失不少,很多望仙的棋子毀掉,整個大禹定然加強警戒。遺民勢力為了和仙庭緩和,給仙庭和禹皇一個交代,會不惜一切代價將我們找到。必須要想一個萬全之法,否則我們都得交代在這裡。”
“交代?”老根肌肉暴起,一錘桌子,牛眼直瞪,“什麼交代?找到我們又怎麼樣?乾了就是乾了,有本事他們去找我大龍哥要交代!”
山沉道人深有認同,笑嘻嘻,“我能把望仙的浮山掐碎,就能把他大禹埋了。”
“闖出去。”仙童閉眼不再多言,連大禹都闖不了,何談把藥師從那株草身上帶回來?
很多時候絕望並不是來源於敵人的強大,而是來源於戰友的愚笨。
蚊道人鼻息粗壯,猛地喝了口茶,最後乾脆提起茶壺往嘴裡倒。
瞧著這一幕,紅塵仙悲憫地拍了拍蚊道人的肩膀,“我跟你說,我跟一個傻瓜仙在外麵跑了幾百年,你的感受我都懂,這種情況你就當沒聽到就好。”
祂看向了李天一,“小子,你們李氏就等著中原事發?想要引起各方猜忌?這事兒可沒那麼容易,那些老東西精明著呢。”
李天一無言,他隻是將手伸出窗外,透過指縫看著整個大禹,心裡想著,如果能就這樣隨手一抓,就將整個大禹抓在掌中就好了。
紅塵仙蹙眉,“喂,你們姓李的整這麼大動靜,冒這麼大風險,連望仙的棋子都放棄了,到底打著什麼主意?”
窗外的明光,忽然被李天一遮擋。
李天一轉過身來,麵龐似乎蒙上了陰霾,七十二玄法神韻符中那些半生半死的老人仿佛都出現在了他的身後。
他幽幽望著在場所有的青雲道友,目光齊聚,紅塵仙心驚肉跳。
“我們要抓一個大羅金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