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啷啷啷……”
珀爾修斯邁步走進禮拜堂時恰巧踢飛了一個倒在地上的錫製酒壺,金屬摩擦花崗岩地麵發出的尖銳噪音在空曠的禮拜堂內久久回蕩,格外刺耳。
酒壺溜過地上臟兮兮的破爛布條和各種早已腐爛生蛆的食物殘渣,最後一頭撞在大廳一側的牆壁上。
此時卡利俄佩等幾名侍女此時都雙手交疊垂下,低著頭顫顫巍巍站在牆壁前,她們似乎被牆上的文字嚇壞了,不敢說話,也不敢相互交流眼神。
陽光打在牆壁上,那紮眼的圖案首先映入珀爾修斯的眼簾。
畫麵毫無邏輯,看上去也不是一個人畫的,可幾片圖案組合在一起卻有一種怪異的美感。
牆壁的左下角一名嬰兒正趴在餓死母親的身旁啃食她的血肉。
這幅畫旁邊則是一群老人脫光衣服手拉著手圍著火堆仰麵舞蹈。
兩幅圖案上方則畫著一個類似餐廳的房間,一群野獸正學著人類的樣子坐在餐桌上優雅點菜,而在野獸背後的廚房裡,掛在肉架上則正是一具具赤裸的人類屍體。
最讓珀爾修斯全身生寒的則是一個赤裸著上身胡子拉碴的畸形巨人,此時他正蹲在畫麵的右上角譏笑著俯瞰一切。
一邊看著畫珀爾修斯一邊向前走著,他絲毫不在意地上那些臭烘烘的穢物,即便踩上後會粘在自己精美的涼鞋上。
“祂出現了,祂終將回到誕生的地方向所有存在複仇!”
黃褐色的巨大字跡就被這麼突兀地塗抹在巨人身旁,像是某種預兆,又像是赤裸裸的警告通牒。
即便屋頂的陽光將房間照得暖洋洋的,珀爾修斯依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甚至感覺畫麵裡的巨人正將視線挪向自己,這可能不是錯覺,先祖們曾經都是最偉大的神秘學者,很多人甚至擁有了堪比神明的偉力。
“珀爾修斯大人,上麵的塗鴉像是先祖們用糞便塗抹上去的,待會兒我們是不是先清理一下……”
卡利俄佩囁嚅著問道。
“留著。”
侍女的話剛說到一半就被珀爾修斯粗暴地揮手打斷:
“現在不是在意這些小事的時候,你們趕快去找些紙筆把牆上的東西都抄下來。”
侍女不僅善於清理房間,這些十五六歲的姑娘們恰恰是整個城市最聰明的女孩,隻有經過層層遴選才能得到這份充滿榮耀的工作。
說完話,珀爾修斯不去理會卡利俄佩,徑直跨過一地淩亂的雜物走到禮拜堂儘頭的陽台。
寬闊的陽台上隻擺著一座巨大的黃銅鐘,時間的侵襲已在上麵留下了斑駁印記,當珀爾修斯用手撫摸其表麵時還能摸到上麵的古老銘文。
每一次敲響回音鐘,就預示著大事來臨。
“鐺啷,鐺啷,鐺啷!”
隨著裁判官拽動回音鐘下的粗繩,渾厚響亮的鐘聲也隨即響徹這個島嶼,之前降落在神廟屋頂的海鳥也被鐘聲驚起。
它們揮動翅膀在島嶼上空盤旋,不安的鳴叫聲與鐘聲融為一體,一場足以改變島嶼曆史的大動蕩似乎已然醞釀而成。
半個小時後,隱世之島的圓形大廳內,幾十位裁判官們彙聚一堂。
所有人此時都已換上了精美的儀式長袍,長袍呈白色,肩膀則佩戴彰顯身份的金絲紋章。
焦躁神色赤裸裸寫著在這些執政官和裁判官的臉上,大家似乎都失去了往日的沉穩,有人在大廳門口低著頭來回踱步,有人則找到關係比較親密的同僚交換自己的看法。
鐘聲再次響起!一定是有什麼大事發生了,今天還是先祖祭祀的日子,難道先祖那邊出了什麼岔子!?
珀爾修斯帶著侍女們魚貫而入,他朝身旁的卡利俄佩使了個眼神,侍女們趕緊把手裡的畫作分給議事廳內的大人們傳閱。
有人看見畫作後眉頭緊皺沉默不語,有些年歲比較輕的更是臉色慘白,一屁股坐到了身旁的椅子上。
“諸位,鳴鐘的原因諸位也已經看到了,畫作和旁邊的文字現在就留在神廟禮拜堂的牆壁上,如果有誰對此心存疑慮,或者想找到其他蛛絲馬跡,也可以自己過去看看。”
珀爾修斯的聲音四平八穩,他是除侍女外的第一目擊人,經過半個小時的沉澱,此時已完全冷靜下來:
“不管是畫作還是文字都是先祖留下的,這點毋容置疑,而這些意味著什麼,就是我們今天討論的議題。”
“我們需要趕緊去找先祖們問個清楚,現在就去!”
珀爾修斯話音剛落,立刻就有人站起來回應,說話人身材消瘦,長著顯眼的鷹鉤鼻子和一雙細長深邃的眼睛,正是執政官安德烈亞斯。
他甫一說完,立刻就有人在一旁積極應和:
“沒錯,既然是先祖留下的訊息,就找他們問個清楚。”
“我猜先祖所說的祂,一定是那團毀滅了姆大陸的意識體,是我們親手塑造的神祇!”
“我早就感覺不對勁,總有人闖進的我的腦子,把我的記憶,我的夢偷走一部分,你們說說,自己是不是也有這種經曆!”
有支持的,便有反對的,此時坐在陰影中的一位老者緩緩開口:
“驚動先祖,違背誓約,你們知道意味著什麼嘛!”
老人已經八十多歲了,坐在木質輪椅上由他的學生從角落裡推了出來,雖然頭發已經花白,身體也瘦骨嶙峋,但老人的精神依舊矍鑠,一雙眼睛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輝。
赫裡斯托斯,隱世之島有名的長者,島嶼上的居民雖然都掌握著強大的禁忌法術,但這其中並不包含永生。
生老病死,島民依舊遵循常理,而對待這些長者的態度也更加尊重,大家都知道,日積月累留下的寶貴經驗一定能幫所有人渡過難關。
“誓約”這個詞一出口,剛才支持安德烈亞斯的眾人立刻閉上嘴巴。
所謂的誓約便是千萬年前,島民和先祖們締結的約定,所謂先祖就是千萬年前姆大陸王國的高階祭祀。
這些人主導了意識體的喚醒,隨後失敗,大部分祭祀都隨著姆大陸一起沉沒,消失在曆史的塵埃之中。
但有小部分祭祀逃了出來,受到意識體影響這些人變得瘋瘋癲癲,身體也發生了畸變,隨之得到永生。
而這些人的大腦卻偏偏又是一個寶庫,苟且偷生的姆大陸子民將祭祀們供奉起來,對他們又敬又怕。
好在這些瘋子先祖大部分時間裡已失去了人類該有的文明自覺,他們就像野獸一樣被看管在神廟中。
隻有每年特定的時間先祖們才會被放出來,轉移到懸崖山腹內的神廟內自由活動。
而在那段時間,他們身上還有一個特殊的任務,那便是替島民推算神的名字!
“我們已經在這片土地上生活了千百萬年,繁衍了無數代,享受著優渥舒適的生活。”
赫裡斯托斯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所有人都低下頭聆聽長者的訓斥。
“在我很小的時候,聽島上的長者講過許多曾經的故事,有一個研習禁忌知識的女性結社從島上離開,她們聲稱自己會找到離開這個世界的辦法。
當時,我們敲響回音鐘,卻沒有驚擾先祖。
也曾有人說自己和某位神祇建立了聯係,那位神祇承諾會結束世界的亂象。
當時,我們敲響回音鐘,卻沒有驚擾先祖。
你們仔細想想,我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老人聲音不高卻振聾發聵,就連安德烈亞斯也閉上了嘴巴,隻是眼神中陰晴不定,似乎在尋找反擊的角度。
“那是因為我們想將命運牢牢掌握在自己手裡!那些虛無縹緲的許諾都不用去理會!”
老人突然拔高聲音,攥緊拳頭:
“尋找神的名字就是我們的命運,是我們奮鬥了千百年的智慧結晶,現在……眼看就能摘取勝利的果實了!
我們能冒著觸怒先祖的風險去撕毀契約嗎?能嗎!”
麵對老者的質問,沒一個人敢開口回答,甚至沒人敢直視他的眼睛。
“當然,我也知道,現在已經到了關鍵時刻,先祖的警告不能置之不理。”
“我就是這個意思,赫裡斯托斯大人!曾經那團意識體已經毀了姆大陸,現在我們不能眼睜著看著祂再毀了隱世島!”
安德烈亞斯終於開口說道。
當初姆大陸的祭祀們研究禁忌法術製造了意識體,但其實島民們都有過猜想,意識體不止一個!
這符合煉金學研究流程,沒人會把雞蛋放進一個籃子裡,喚醒意識體的過程中,祭祀們肯定要使用不同的祭祀材料交叉推導。
姆大陸沉沒後,島民們也從留下的古書文獻中找到了蛛絲馬跡,意識體不止一個。
長久以來,遺失的意識體將卷土重來一直是隱世島的懸頭之劍,今天先祖們突然發出警告,那意味著什麼……應該不言而喻了。
“就算你現在去問先祖,能得到滿意的答複嗎?”
赫裡斯托斯冷靜反問道。
“這個……”
安德裡亞斯一點把握也沒有,先祖們早已瘋癲,甚至不能被稱之為人類,他們能在牆壁上留下警告已實屬難得,讓他們講清楚前因後果,並給出可行的解決辦法……
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既然事情已經發生,我們就不能自亂陣腳。”
這句話終於說服了議事廳內的所有人,大家都微微頷首表示同意。
計算神的名字和防範突然出現的意識體,這是隱世島的兩件大事,既然危機已然爆發,就不能顧此失彼,為了解決意識體讓另一件事功虧一簣。
“既然先祖已發出警告,祂將回來複仇,那我們就嚴陣以待,最近一段時間肯定有外來人登島。
到時,我們一定會找找到祂,限製祂,甚至毀掉祂。”
仿佛是剛才的慷慨陳詞已耗儘了赫裡斯托斯的全部心力,坐在椅子上的老人緩緩閉上了眼睛打起了瞌睡。
“如果大家沒有其他異議,就按照赫裡斯托斯大人的意思去做,各司其職,爭取早日推算出神祇的名字。
安德烈亞斯,你那邊的進展如何?”
珀爾修斯一錘定音,他此時向安德烈亞斯詢問的是推測“神之名諱”的工作進展。
神祇也有自己的名字,其中所蘊含的是他們誕生之初的原初偉力。
洞悉了神祇的真名,便有了對抗他們的手段,這便是島民從留下的古書之中,找到的第二對策。
找到聖母的名諱,阻止世界重啟。
可整個工作卻並不輕鬆,原因也很簡單,那就是大部分古書和曆史文獻的缺失,這讓島民隻能將工作進行到一半而後轉交給先祖。
“珀爾修斯,還像以前一樣,在緩慢推進中,缺失了那些關鍵的字符拓板,我們便無法推測出具體意思並進行拆解。”
推導神祇名諱的過程宛如破譯密碼,但缺失了關鍵的密碼本讓一切都舉步維艱,現在島民用的還是最原始的窮舉法。
“嗯,我知道了,已經到了關鍵時刻,你們去忙吧。”
經過數十代人的積累,即便窮舉也已接近了完全破譯的臨界點,珀爾修斯隻求讓進度再快一點,畢竟下次重啟就在眼前,誰也不敢保證這次聖母的偉力不會延伸進失落之海中。
而自己要做的就是為安德烈亞斯等人保駕護航,既然意識體馬上就要回來了,我便做好準備。
想到這,珀爾修斯深吸一口氣仰頭望向遠方的蔚藍蒼穹。
……
失落之海之上,狗騎兔子號還在順著預設的路線繼續前進。
米莉唐坐在會議室內拿著各種測算工具不停在地圖上比比劃劃,現在“狗騎兔子號”離隱世之島應該已經不遠了。
唯一讓她擔心的就是,有一片相對空白的海域橫亙其間,想要從隱世之島的北側登陸,就必須要經過這片海域。
據林布朗和佩琉斯分析,這片海域內很可能有島嶼存在,如果有島嶼就有可能存在暗礁,如果繞到……
“米莉唐小姐!米莉唐小姐!”
寇岡冒冒失失的聲音從艙外傳來,米莉唐捏了捏眉心:
“發生了什麼事?”
“您有時間可以出來看看,我們從海裡打撈上來一些東西。”
海裡打撈的東西?米莉唐趕緊收拾好地圖出了船艙,此時已經有四五名船員聚集在甲板上,而他們中央圍著的則是幾塊大木板。
寇岡蹲在地上朝著米莉唐指了指某塊木板的邊緣,在那裡有一行手工雕刻的花體小字。
“珊瑚劍魚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