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外的攻城大軍沒有想到忽然在後方出現了敵軍,在被突然夜襲情況下,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混亂一片,到處都是火焰,到處都是喊殺聲。
營壘之內的無數軍人在睡夢中被驚醒,然後直接被裹挾著逃跑,之後洛陽城中剩餘兵馬衝出來更是加劇了混亂。
一場半夜襲營,徹底扭轉了戰場的局勢,大半個燕國大營都好似處於燃燒狀態。
燕國主帥慕容永在大將王次保護下,奮力集結軍隊,但又屢次被驚恐中的士兵衝亂。
但憑借著鐵血手腕,慕容永和王次還是穩住了軍隊,隻是想要今夜反敗為勝已經不可能,遂決定暫時撤走。
半數以上的燕國士兵簇擁著燕國一乾將帥出逃,這是一支為了活命而拚命的人馬。
也已經衝殺得乏力的殷覬並沒有拚死阻攔,知道想要完全留下這些人已經不可能,而是率先與洛陽城中出來的大軍彙合,並且立刻命人撲救營壘中的大火,要將鮮卑人帶來的糧草救下來。
原本的鮮卑主帳所在位置,殷覬最終與老將軍朱序在此彙合。
當年淝水之戰時朱序雖然效力於秦,但心係故國渴望南歸,淝水之戰能勝卻有他至關重要的功勞,後期更是隨著大晉一同北伐,當時和殷覬就算是認識了。
兩人一個渾身浴血,一個衣袍赤紅,一個手持大刀一個攥著長槍,見麵之刻難言激動,在周圍的嘈雜喧鬨中,兩人快步向前,還是殷覬先一步抱拳行禮。
“朱老將軍,末將率軍來遲了!”
“不遲不遲,時機剛剛好!一彆數年,殷將軍愈發強健了!”
“老將軍也是老當益壯!”
“客套話不多說,我本以為你等還需晚上半月,不想今夜竟然到了,可是後方之危已解?”
“來人,拿圖來!”
掃尾的工作自然有其他人去做,殷覬也不廢話,直接借用鮮卑人的大帳,在其內和朱序商議起來,後者這才明白一些事情。
原來並不是其他地方都穩定了,殷覬是借助對地形的熟悉,選擇繞開一些地方直插洛陽,而朝廷另外的援軍也會很快跟上。
這無疑是很冒險的決定,如果失敗自然背上罵名責無旁貸,但殷覬成功了,那就是奇謀得勝!
就連朱序聽完整個過程,都不由連連驚歎,這確實是十分大膽的戰術。
同樣的,朱序在知道其他地方的情況之後,也和殷覬做出了同樣的判斷,這次的翟魏主要為了劫掠而來,所以在猶豫過後,二者又做出了一個決定。
一旦翟魏知道慕容永敗走,一定會退去,以免被晉軍前後堵截,也絕對會繞開洛陽城方向走。
丁零人的威脅遠及不上鮮卑人,慕容永依然帶走了許多人馬,更是會在之後收攏潰兵,絕對不能讓鮮卑人緩過氣來。
所以朱序和殷覬決定,留下部分守軍,然後合兵一處,直接追擊鮮卑人。
而且兩人在軍帳中的時候,視線曾經不可避免地多次望向一個地方,那便是西偏北方向的長安。
據說長安如今也在鮮卑人手中。
當年正是因為淝水之戰的勝勢,才收複大片國土,這次未必不能效仿,而長安對於晉人來說,其地位絕不一般,若是能收複長安,就是死也值了!
對於莊霖和夕渺而言,他們在之後並未過多乾涉兩國之間的大戰。
殷覬和朱序本就都是有能力的人,若無不可抗力因素,此戰勝局已定。
——
不過殷覬和朱序本不知道的是,所謂朝廷的援軍其實隻有襄陽新軍那一支,另外的所謂精兵根本就沒有。
殷曠之那邊北上的襄陽新軍自然還不知道洛陽解圍的事情,但也已經和翟魏的軍隊交鋒過了。
隻不過翟魏的軍隊並不想與晉朝的大股軍隊正麵硬拚,更多的是劫掠之後逃走,也讓襄陽的新軍能有積累經驗的機會。
即便如此,戰場的慘烈還是讓這些新兵蛋子感到觸目驚心。
幾萬襄陽新軍在和翟魏碰過幾次之後折損不可謂不嚴重,如果不是那幾股翟魏騎兵人數少,不想久留,再多幾倍人馬怕是能把襄陽新軍徹底擊垮。
即便是最多隻撞上幾千人的部隊,襄陽新軍幾次下來也傷亡不少,更留下數千人在一些途徑的郡縣養傷,軍中士氣也十分低迷。
不過洛陽之戰勝利的消息還是傳到了翟遼耳中,其所統領的翟魏軍立刻就萌生退意。
襄陽新軍到達許昌城附近的時候,許昌之圍就自然而然解了,新軍也得以在許昌周邊修整一番。
——
許昌城外,某處曾經被舍棄的山村附近,因為敵軍的退走,原本或逃入山中或躲入許昌城內的村民開始陸續返回。
襄陽新軍大營則就在不遠的位置。
沈青幽作為葛大夫的學徒,在這難得帶著從大牢裡救出來的法宏一起去附近山上采集草藥,以補充軍中的需求。
天上小雨剛剛停下,兩人從山上下來的時候,身上的背簍幾乎都已經滿了。
因為這段時間一支跟著沈青幽,加之以前在牢裡的感情,法宏對前者是無話不談,甚至經常說起曾經萬丈佛光寺風光的時候。
隻是沈青幽對法宏的態度卻早已不複當初,隻是後者沒有察覺,畢竟前者一直都不怎麼喜歡說話,也始終是那種沒有多少變化的表情。
“師兄,等咱徹底脫困了,就再去找個好的廟,那好日子你是沒過多少,聽我的,保管讓你舒舒坦坦嘿嘿嘿嘿”
兩人背著背簍走著,主要是法宏在說,沈青幽則沉默地向前,時不時餘光瞥一眼身邊緊緊跟隨的人。
法宏是法號,平日多是被喚作阿宏,頭發也早就續養起來,隻是似乎他一直還想當回和尚,卻又不是一心向佛慈悲為懷。
隨著生命危機的解除,本性的漸漸回歸,沈青幽早就察覺到了,這個阿宏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法宏也多次在沈青幽麵前說漏過一些事,隻是對沈青幽十分信任,又覺得對方絕對不會害他,所以說的時候也十分放鬆,而對於沈青幽的沉默寡言他也早就習慣了,畢竟一直都這樣的。
兩人說笑著經過山村,這裡村民已經回來不少,一戶人家門前,一個少女和母親攙扶著似乎帶著傷的父親正回到家中,旁邊還跟著一個小男孩。
那老父親一瘸一拐,腿上身上都有金瘡,沈青幽見了便主動走過去。
見到陌生人過來,那剛剛回到自家院中的一家人頓時滿臉警惕,不過沈青幽卻先一步說明來意。
“我是隨軍大夫,懂一點醫術,我看這位大伯應該是金瘡之傷,我可以幫忙看看!”
“大夫?那好那好,可是我們沒有錢財啊這”
“不用錢財!”
“啊?那大夫快請,快請!”
那邊一家人聽到這話,趕忙請沈青幽過去,這種時候也顧不上懷疑對方說的是真是假,何況他們還背著藥簍子,沈青幽更是還掛著一個木箱。
這家男主人確實是金瘡之傷,之前在許昌城內曾經拿起武器幫忙守城,在城牆上差點丟了性命。
沈青幽查看之後見傷口並沒有傷到臟腑,頓覺鬆口氣,這點傷他能治,隻要清創之後縫一下傷口就行了,而且他發覺有時候隻要自己格外用心,指尖可能會流出一些特殊的氣息,能幫助到傷病之人。
在為男主人治傷的時候,沈青幽原本是十分專注的,忽然聽到一些動靜很爭吵,還有少女的怒斥和哭聲。
之後原本在屋中的婦人也立刻走了出去。
沈青幽暫時沒有理會外麵,不多時就見到婦人帶著少女冷著一張臉走了進來,看到前者還在治傷,咬咬牙還是沒開口。
隨後法宏也到了門口,隻是朝屋內看著,時不時嘀咕幾句。
也是這時候,家中那個小男孩忽然從外頭衝過來,跑到法宏邊上抱著他的腿狠狠咬了一口。
“哎呦——”
法宏一腳把孩童踹在地上。
“小兔崽子,不是我師兄救你爹,你一家就得等死,你們”
法宏的話忽然頓住了,因為他發現沈青幽抬頭看著他,神色看似一如既往,卻感覺有一股寒意透出,讓他隻覺渾身發冷。
“好了,這些藥我留下,搗碎了兩天換一次,之後可以不用換藥,注意不要碰水。”
“謝謝大夫”
男子虛弱地道了一聲謝,婦人也勉強笑了笑,少女和爬起來的小男孩則躲在母親身後。
沈青幽點點頭提起藥箱背上背簍走向外麵,拉起法宏就往外走。
直到走遠之後,沈青幽步子一停,法宏剛想說什麼,迎麵就見到一隻大手扇來。
“啪~”的一聲,法宏整個人被一耳光扇得倒在一邊,整個腦袋都是嗡嗡一片,他不可置信地看著麵前的沈青幽,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你知道我為什麼打你,如果還想我護著你,就不要有下次!”
“師兄我知道了”
沈青幽不管他是真知道還是假知道,直接就走了,後麵的法宏猶豫一下才跟了上去,隻是不敢再靠得太近了。
兩人一回到軍營,很快就得知了一個喜訊和一壞消息。
喜訊是洛陽那邊打了勝仗,壞消息是,襄陽新軍要立刻啟程快速行軍,戰爭還遠沒有結束!
這天晚上,法宏雖然依舊和沈青幽以及葛大夫睡在一個帳篷內,但他輾轉反側無法入眠,又有幾次醒來看著沈青幽都露出又怕又恨的神色,再想到今日聽到的調軍令,他終於在某一刻作出決定。
法宏悄悄起身,在帳中摸索一陣,收拾了點東西,帶上行李和軍中配發的一把刀,又偷偷出帳摸出了軍營,也是襄陽新軍夜宿巡查不嚴,法宏出來這過程並不困難。
隻是等到了外頭,法宏卻聽到了另外一個腳步聲,還未被巡夜的士兵發現,趕忙要以葛大夫學徒身份為借口說話,轉身才看到是沈青幽。
“呃,師,師兄我”
“師父本就隻需帶一人,此後戰事不知如何,你走也沒什麼,這個拿著吧,找個地方好好生活。”
沈青幽沒有什麼責備,隻是從懷中摸出兩吊錢遞給了法宏。
法宏微微一愣,心中不由升起感動,接過了錢,猶豫再三之後還是給沈青幽行了一禮,隨後快速離開軍營範圍。
沈青幽就這麼看著,直至法宏的身影消失在遠方。
“嗬”
沈青幽輕輕舒出一口氣,搖了搖頭準備回軍營,隻是腳步忽然一頓,似乎想到了什麼,他看向法宏離去的方向,隨後立刻跟了上去。
小半個時辰之後,沈青幽的心也徹底冷了下去。
法宏沒有乖乖離開,居然折返回了白日裡經過的那個山村,去了白天去過的那戶人家。
那人家的屋中燈火未亮,顯然一家人都已經入睡。
法宏入了圍欄把耳朵貼在門上聽了一會,臉上浮現冷笑。
這小妞白天不識相,一會就讓你知道佛爺的厲害!
“哼哼哼”
輕聲的冷笑中包含著欲望和恨意,沈青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能明明白白感覺出這種情緒,卻知道法宏和尚一直都是那個法宏和尚。
法宏輕輕拔出刀,用刀尖去挑門縫,隻是還不等他挑開門鎖,忽然覺得嘴巴被捂住,身子就被人提著倒飛出去。
沈青幽如今力氣很大,直接扛著法宏就衝向了村外,短短時間就已經出去百步,隨後一把將後者扔在地上。
法宏被摔得七葷八素,抬頭一看卻見到了沈青幽。
“啊?師兄?你是了是了,你也不想死,你也要走麼?”
法宏麵露驚恐,小心地這麼說著,手中始終攥著的刀卻握得更緊了,因為沈青幽的神色明顯不對。
沈青幽冷眼看著法宏,猛然上前一步,後者居然立刻起身揮刀砍來,隻是這速度在前者眼中太慢,直接一手刀就砍在對方手腕上。
刀脫手的時刻,就被沈青幽抄在了手中,法宏也踉蹌著重新坐倒。
“師,師兄”
沈青幽看看地上的人,直接揮刀在左手胳膊上削了一刀。
霎時間,血光飛濺之中,一塊血肉就被沈青幽削了下來,落到了地上。
“嗬”
輕輕呼出一口氣,沈青幽把刀插在地上,隨後撿起地上的血肉走向法宏,後者在地上則手腳並用者不斷顫抖著往後退,隻是立刻被沈青幽追上。
沈青幽手中的血肉還在滴血,胳膊上更是血流不止,但他好像並不在意,隻是看著法宏。
這一刻,沈青幽就好像通過眼睛看穿了法宏的一切,後者本就說過的一些“美好回憶”,以及他心中欲念糾葛產生的一種顏色變化,人心醜惡,不如邪魔!
儘管一直在叫阿宏,但他始終是萬丈佛光寺的法宏和尚,曾經一定做過不少畜生不如的事,以後也還會做。
“按理說,我欠你的早就還清了,你救過我,我也救你出來,不過或許還不夠!我沒記錯的話,拚湊起來算,你一共省下十七個胡餅給我,多是黴腐之物,我再還你一塊肉就算徹底兩清了!”
“不不不,我不要,我不要”
沈青幽根本不理會法宏,直接用受傷的左手捏住法宏下巴,右手就將自己的血肉硬塞入後者的嘴中。
“嗚,嗚嗚嗚”
“我欠你的還了,你欠彆人的,我替他們收!”
法宏和尚還在捂著嘴扣口中的肉,沈青幽卻站了起來,重新拿起了刀。
“漠柯大師,我早說過我當不了和尚!”
話音落下,法宏察覺到寒光一閃,抬頭之刻已經被沈青幽一刀削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