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林臻的來意後,宋正林那副要死要活的模樣終於收斂了幾分。在老妻秦氏的悉心照料下,他穩穩地坐上了椅子,頸間纏繞著厚重的紗布,顯得頗為狼狽。一旁,大夫正凝神為他診脈,氣氛凝重。
宋正林目光落在腳下的地磚上,幽幽地歎了口氣,心中滿是對剛才那番失態的羞愧。
他自問行事無愧於心,卻因一場無端的恐慌,在林臻麵前上演了如此一出鬨劇。
他甚至不敢深想,若非小兒子恰在此時出現在門外,他此刻恐怕已是一具冰冷的屍體,更遑論此事將會給林臻,乃至整個王府帶來怎樣的影響。
宋正林的雙眸裡藏著深深的自責,他朝林臻微微欠身,他對林臻說道:“世子,是下官莽撞了,請世子恕罪。”
林臻還不知道自己名聲已經臭大街了,全當是老頭被廉強的事情嚇得失了分寸,於是友好地笑道:“宋大人不必如此,隻是車馬行的事情是陛下欽點,晚輩不得已才登門拜訪的。”
“下官對經商之道一竅不通,世子為何偏偏選中下官呢?”
這也是宋正林最好奇的問題。如果說林臻去找家裡養著商賈的官員,倒也說得過去,畢竟自己的情況朝堂沒幾個人不知道。
如果林臻對此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肯定還要懷疑林臻的目的。
林臻深知眼前這位老者,是個浸淫學問、固守傳統的老學究,便也不再繞彎子,直言不諱地道:“您確實不懂經商,但是城鎮規劃的權力卻在您手裡,晚輩今天來是想請宋大人首肯,能在朱雀、玄武、青龍、白虎四條大街上,規劃出專供馬車通行的隔離道路,以方便馬車通行。”
言罷林臻將對城區的規劃娓娓道來,當談及百姓不得隨意橫穿街道,隻能循規蹈矩地行走於指定路徑時,宋正林的臉色微微一沉,顯然對此頗有微詞。
宋正林當即擺了擺手,語重心長地道。“世子,您說在巷子裡設置停車位的事情下官可以允許。但是不允許百姓上街是什麼道理?這大乾到底還是百姓的大乾,不是世子的。”
林臻輕歎一聲,不得不再次解釋道:“宋大人誤解我的意思了,百姓不是不能上街,而是出於安全考慮不讓他們步入馬車行駛的專用道路。試想,馬車風馳電掣,一旦碰撞,後果不堪設想。”
“即便如此,也難以令人信服啊。這城裡的一磚一瓦,皆是百姓汗水所化,到頭來,卻要將他們拒之‘自家’門外,這豈不是有違常理?望世子息怒,下官對此決策,實在難以從命。”
林臻無奈地撇撇嘴,心說這老頭也太古板了。
“城市發展如潮湧動,民生改善更是時代所需。我們不能死板地遵循舊製,馬車行的誕生不僅為民眾的出行提供了極大的便利,也讓車夫們得以養家糊口,陛下更是能從中獲取一份可觀的收益。更深遠地講,這樣的交通網絡能讓軍隊如臂使指,迅速集結,對於國家、百姓、乃至君王,這都是一件利國利民的大好事。
為了兼顧安全與便捷,我們可以在適當的距離內設立交通崗,讓百姓能夠安全地橫穿馬車道。而這些交通崗自然需要專人指揮,如此一來,不僅保障了行人的安全,還為社會增添了一份新的就業機會。百姓們作為直接的受益者,心中自然是歡喜的,又怎會生出半分怨言呢?還望宋大人不要墨守成規,就此應允了吧。”
宋正林把診脈的手收回來,輕輕捋了捋下巴上那縷山羊胡須,眼神深邃。
一旁的大夫恭敬地行了一禮,未吐半字,便攜著藥箱悄然退去,隻留下一室靜謐與未儘之言。
末了,宋正林說道:“如果這麼說,此事倒還有些可取之處不過此乃世子一麵之詞,究竟是不是陛下的意思,還有待商榷。”
林臻都快無語死了。
和這種不貪財、不好色、不要好處,又偏偏卡著權力不肯鬆口的人談事情,真t費勁。
“那宋大人以為如何呢?”
宋正林聞言,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嗬嗬嗬,其實世子大可以直接去街上畫馬車道,何須屈尊降貴地得到下官的同意呢?下官同意與否有那麼重要嗎?”
“當然重要,規矩方圓,乃治國平天下的基石,豈能隨性而為?否則江山社稷還不亂套了?”
“世子,你知不知道,這句話在你嘴裡說出來猶為可笑!?”
林臻強壓下心頭的怒火,依舊保持著冷靜與耐心。
“那是因為你不夠了解我。我雖然殺人,但殺的都是該殺之人。譬如顧家的那些府兵,他們的惡行早已罄竹難書;又如那廉鬆,雖然他並非直接死於我手,卻是我麾下之人代為執行的天罰。此人惡貫滿盈,屢屢欺壓百姓,淩辱無辜少女,卻因顧家的庇護,得以逍遙法外,逃脫律法的嚴懲,所以我隻好代替律法出手。”
“我身為攝政王世子,雖沒有王爺那樣上打昏君,下斬奸臣的權力,但若要取幾個惡貫滿盈的凡人性命,卻並無不妥。正如宋大人看到的那樣,我從來沒有和哪個朝廷官員過不去。”
“這與您商量城市規劃不同。您一人管理著整個大乾的城鎮規劃,想在街道上做文章就需要得到您的同意,這不僅是對您的尊重,更是陛下儘忠。若手裡有點權力就便妄圖越俎代庖,擅自決斷,那我和顧家那對父子有什麼區彆?”
林臻所言句句在理,誠懇之意溢於言表,即便是宋正林這等飽經風霜、學富五車的老夫子,也不得不暗暗點頭,挑不出半點毛病。
廉強一案,宋正林自是有所耳聞,同時他對於此人的品性與官風更是心知肚明。
所以他出事,宋正林隻會拍手叫好,絕不會怪罪林臻,相反他要感謝林臻出手除掉這麼一個蛀蟲。
他之所以對林臻抱有敵意,乃至初見時竟生出自殺之念,完全是因為林臻的名聲太臭了。
百官因為廉強的事情對林臻恨之入骨,天天對宋正林洗腦,林臻有多麼多麼歹毒,多麼多麼可恨,這才讓他有了先入為主的思想。
而今細細想來,宋正林才恍然覺悟,自己是被那些流言蜚語誤導了。
眼前這位王府世子,可比那些人靠譜得很。
宋正林輕輕頷首,嘴角勾勒出一抹溫和的笑意:“下官受教了,馬車道的事情世子大可以放手去做,下官一定全程配合。”
林臻聞言,胸中鬱結頓散,隨即拱手作揖,誠摯道:“如此,多謝了。”
“世子言重了,隻要是能幫助百姓的事情,下官一定儘力而為!若世子不忙的話,不如留下來吃頓飯吧?”
林臻看了看桌子上的清湯寡水,心說還不如我自己家呢。
於是他婉拒道:“多謝大人美意,隻是在下還需即刻著手馬車行的事情,不敢稍有懈怠。宋大人且安心休養,晚輩告辭。”
宋正林欲起身相送,奈何林臻步履輕盈,恍若一陣清風,瞬間便走出了院落。
他是一分鐘也不想多呆。
和這樣的老夫子說話,心累嘴也累。
宋正林的目光追隨林臻那漸行漸遠的背影,嘴角含笑,頻頻頷首,手中輕撚著花白的胡須,轉身向著身後朗聲吩咐道:“來人呐,速速重新備下一桌豐盛飯菜!老夫今日定要開懷暢飲,大快朵頤一番!哈哈哈哈”
老妻秦氏一直默默立於後側,聽著他們的話語,隻覺雲遮霧繞,不甚明了。她緩緩走出,一臉疑惑地問道:“老爺又為何如此高興?”
宋正林望向秦氏,眼中閃爍著光芒,笑道:“夫人啊,世子大人絕非外界所傳那般陰狠毒辣之輩,實則是一位真正胸懷天下、心係蒼生的忠臣啊!為夫欽佩至極。難怪陛下現在對他另眼相看!”
“來人,沐浴更衣!老夫飯後要進宮去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