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上海灘哪裡工人最多,就不得不提到滬西。
提到滬西,就不能不說一下小沙渡。
這裡棉紡廠眾多,大量的產業工人聚集在此地。原本的一個小小渡口自日本資本進入後,從此就成為了日本紡織業的代名詞。
十幾年來商業持續發展,使之成為滬西商業興旺地區之一,裡弄住宅密集,商肆林立,而這裡還有一個地標性的建築——大自鳴鐘。
原是日本內外棉建造的一個紀念塔,高達14米,塔上設置報時鐘,人稱“大自鳴鐘”。大自鳴鐘每隔十五分鐘必鳴,聲震數裡,遠近可聞。
人們已經習慣了它的整刻鳴響,但今天早晨,它又有了新的變化。
“媽媽,鐘樓上有個暴露狂。”一個小女孩扯著自己母親的衣袖脆生生說道。
現在正是早上七點,上班的高峰時刻,越來越多的人們看見了大自鳴鐘上的奇怪變化,駐足停留,議論紛紛。
“鐘上有個人!”
“穿著個尿布,肯定是日本人!”
“好白”
“這麼高,掉下來嚇死個人。”
“誰搞的惡作劇啊,會出人命的。”
眼尖的人已經驚呼出來:“那不是報紙上登的那個失蹤的日本人嗎,怎麼被掛在這兒了。”
鐘盤略下部位置,一坨白肉被綁成了耶穌受難的樣子,手腳處被麻繩深深勒進肉裡形成一道道縫,然後又被滿溢的肉填充過去,像是整個人被膠水粘在後麵的十字木樁上。
宮崎的頭無力低垂著,還陷入沉睡中,隻有那木樁隨著細風的吹過在無規則地晃悠著,伴隨著很輕微的摩擦聲。
如果有人能湊近看得話就能發現木樁上部被一根細繩捆紮著,另一端則是通過鐘盤的指針中心間隙鑽進了鼓鐘的齒輪室。
有懂行的人已經擠出人群,狂奔向報社,新鮮出爐的一手消息,怎麼也值幾個大洋吧。
在這個通訊基本靠吼的年代,大自鳴鐘上掛了一個白胖子的消息不脛而走,不到半個小時已經傳遍整個上海灘,給這個悶熱的早晨帶來了彆樣的涼爽。
收到消息的各大記者露出狂喜。
原本宮崎失蹤事件的熱度已幾近消失,後麵大概也是不了了之,現在報刊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平津的戰場上去了。
大自鳴鐘掛了個人?垃圾消息,沒有價值,估計是惡作劇,不想去。
是個白胖子?這還有點意思,有多白?比哥薩克美人還白?那快走!
什麼!掛上麵的人是宮崎?
傳消息的人隻看見記者騎的自行車消失在一片沸騰的煙塵中。
當鬆本乘坐的車輛緩緩駛來,鐘塔下早已是人頭攢動,眾人仿佛患上了嚴重的頸椎疾病,紛紛仰頭凝視著。記者們早已占據了有利位置,快門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歡聲笑語、閃光燈的閃爍、民眾們洋溢的熱鬨氣氛以及那醒目的白色身影,交織成一幅生動的畫麵,深深印刻在鬆本的腦海中。他剛一下車,便感到一陣恍惚,血壓似乎也在瞬間攀升,憤怒之情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他幾乎可以預見到,明天的報紙上將會如何對他進行冷嘲熱諷。
就在這時,一群人圍攏過來,他們都是附近日資工廠的老板或管理層。看到鬆本的到來,他們不約而同地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八嘎!你們就在這兒乾看著嗎?”鬆本怒氣衝衝地指著他們,手指顫抖著,“你們簡直把帝國的顏麵都丟儘了!快把他放下來!”
這些老板這才如夢初醒,急忙呼喊著人前往鐘樓大門。
“打不開,門被反鎖了。”
“滾開!”小林龍介脾氣暴躁,一把推開幾人,掏出手槍對著門栓連開數槍。
然而,門依舊紋絲不動。
小林尷尬地收起槍,恰好行動隊的人不知從哪裡找來榔頭,開始猛烈地敲打起來。
鐺——
7點45分,鐘聲再次響起。
或許是這震耳欲聾的鐘聲喚醒了宮崎,又或者是劉鬆風調製的“迷煙”藥效已過,宮崎緩緩地睜開了雙眼。
他感到頭痛欲裂,腳下仿佛踩在棉花上,渾身上下都傳來陣陣疼痛……這是怎麼回事?我在哪裡?
當宮崎恢複意識後,他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尖叫。
“啊——”
“救命!”
“亞麻跌!”
底下的民眾一副看好戲的模樣,發出一陣哄笑。
一個滿臉滄桑的老農將煙鬥放在鞋底敲了敲,自顧自地說了一句:“這洋人,怎麼叫得跟水牛穿鼻子的聲音一樣呢。”
旁邊有人也在跟同伴調侃起來:“這聲音、還那麼白,我還以為是百樂門的花豔紅呢。”
“狗屁,明明是賽西施”
大叫過後的宮崎仿佛耗儘了所有的力氣。
他的聲音從喉嚨深處艱難地擠出,變成了微弱的呻吟。他的眼睛、鼻子、嘴巴同時湧出不同的液體,臉上寫滿了無儘的恐懼、擔憂、羞澀,以及對生命的熱切渴望。
經過一番艱苦的努力,門終於被推開,展現在眾人眼前的是一個躺在地上的人。他並非死去,而是正沉浸在深深的睡眠之中,桌子上的杯盤淩亂不堪,整個屋內彌漫著濃鬱的酒氣。
小林龍介努力克製住內心的衝動,沒有立刻去收拾這個醉酒的鐘塔管理員,而是帶著手下迅速衝向盤旋的樓梯,他們的目標是位於最頂層的齒輪機房。
到達頂層後,他們抬頭便看見一個大鐘懸掛在頭頂,各種機械裝置通過大鐘的齒輪部件緊密相連,每到一定時間時,擺錘便會撞擊大鐘發出洪亮的聲音。
小林龍介的目光立刻鎖定了一根從外部伸入的細繩,它連接到了最大的齒輪轉軸上。他恍然大悟,臉上露出了明了的表情。
“原來如此,綁架宮崎的家夥想通過齒輪的轉動拉斷繩子置他於死地。可惜他算漏一著,沒想到我們會來得這麼快。”小林龍介解釋道。
他立即命令手下拉住繩子,小心翼翼地將另一頭從齒輪上取下,重新纏繞在彆處。
“不如我們直接把他拉上來吧,通過側門我們可以進入鐘樓的外立麵,這樣就可以接住他了。”有人提出了建議。
“不行,這繩子太細了,受力處已經起毛,再拉就斷了。這個殺手就是想讓我們親手殺了宮崎。”小林龍介阻止了手下的衝動行為,展現出一副偵探的風采。
“這樣,你們重新綁一條繩子放人下去,把他一起拉上來。”小林龍介迅速做出了決策。
一切準備就緒後,一個便衣挽起袖子,在同伴的協助下緩緩靠近宮崎。宮崎看到有人來了,心中湧起一股狂喜,先前的恐懼和可憐模樣一掃而空,心情稍微安定了一些。
陽光斜照在大自鳴鐘上,與鐘本身的金色交織在一起,散發出耀眼的光芒。然而,誰也沒有注意到時針的根部位置粘著一片鋒利的刀刃,它正在陽光下閃爍著寒光。
鐺——
八點整,時針緩緩走動,正對八點位置。刀刃悄無聲息地劃過細繩。
宮崎突然感覺到身體一輕,緊接著便是急速的下墜。
“啊——”
撲通——
紅的、白的液體混雜在一起,濺得滿地都是。圍觀的人們不忍直視,紛紛用手捂住眼睛,但又忍不住好奇地張開指縫偷偷窺視。
鬆本完整地目睹了宮崎掉落的整個過程,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心中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味道
大自鳴鐘的聲音還在響著,似乎在為宮崎敲響喪鐘,亦或是在為這群侵略者敲響喪鐘。
不遠處的劉鬆風雙手插兜,轉身踢飛一塊石子,精準地打在“長壽路”的牌子上。
“這麼多人為你送葬,便宜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