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日的夜,夜空依舊明亮。
漢軍入夜前點燃壕溝內的助燃柴草,這道長七八十步的壕溝很快在北風吹刮下燃燒起來。
壕溝之上橫木如格柵,羌人層迭。
很快壕溝內的助燃柴草得到源源不絕的助燃液體,火勢迅猛茁壯。
強勁北風吹刮,騰空而起的火焰三四丈高,向南匍匐噴湧的火浪蔓延七八丈之遠。
參戰各方或在營帳內休息,或靜靜駐望那處能與皓月爭輝的燃燒壕溝。
火焰燃燒之際,休屠達達率領三千餘屠各義從再次北上。
隨著他們充實道路,當道紮立營帳之際。
徐晃三軍收治的前軍傷員乘坐雪橇開始向奢延王庭撤離,白日撤離的是俘虜傷員與部分不影響行動卻失去戰鬥能力的己方傷員。
夜裡這批傷員的性命更寶貴一些,得到可靠接應後,才啟程向南撤離。
壕溝燃燒到後半夜漸漸熄滅,隻有北風呼嘯的寂靜中天色漸亮。
新來的匈奴義從砍伐附近樹木,拖到壕溝附近,再次架設在壕溝之上。
不等他們完成工作,膚施城南門、東門開啟,兩支羌騎彙合為一,匈奴義從立刻後撤,不做糾纏。
羌騎抵近壕溝處企圖泄憤,又不好對陷落在壕溝內的骨殖、草木炭灰發作,匈奴人拖運到附近的原木更不是羌騎能輕易破壞的。
膚施城頭,鮮卑前鋒大將回紇豆與其他大小首領一同觀望,匈奴人的避戰後撤符合他們的預期,而漢軍營地卻沒有坐視,組織出大約兩支規模近千的騎軍追逐而出。
羌騎則遲緩撤離,企圖吸引漢騎追逐。
漢騎各隊成排而進,在馬上以強弩還擊,不做追逐,硬是以強弩射程優勢與數量優勢擊退規模相當的羌騎。
回紇豆觀察片刻,對左右說:“漢軍驍猛,不大同以往,不可輕視。”
他可沒心思去跟城外的漢軍對壘,啃這種硬骨頭沒什麼實際收益。
如果大首領魁頭願意讓他當西部首領,或者將三郡羌胡交給他節製,那他還能說服其他鮮卑小首領一起行動。
否則現在擅自行動,同行的其他鮮卑小首領肯定不會用心作戰,都會存心保存實力。
他多少想拚一下,可鮮卑內部的形勢,讓他很難喚醒拚鬥的欲望。
這跟當年不一樣,檀石槐在的時候,給他一道命令,他就敢逼著其他小首領一起死戰;因為不論勝敗,隻要他執行檀石槐的命令,那檀石槐肯定會給他一個說法。
檀石槐死後,其子和連繼位,和連多少也有一些威望,回紇豆也願意跟著和連去賭。
和連糾集各部侵入北地時被射殺後,大侄兒魁頭被擁戴為名義上的大首領,魁頭自己連堂弟、和連之子騫曼都壓不住,又怎麼可能讓回紇豆為鮮卑大業拚命?
甚至一場夜戰,參戰諸羌各部退回城邑後,甚至算不清楚具體的損失。
夜戰中可能有的羌部武裝被擊潰向遠逃逸,也有可能是真的被漢軍俘斬,還有一種可能就是諸羌首領為避免消耗,主動誇大了自身的折損。
就經過粗略統計,十五日夜裡的各部折損,竟然超過了三萬人!
反正是鮮卑、諸羌首領一起討論、彙總的數據,回紇豆不信也不行,總之一戰損失三萬餘人的戰報他已經給大首領魁頭報過去了。
信不信是魁頭的事情,反正回紇豆是相信的,他相信羌人首領拍著胸脯做出的保證。
漢軍前鋒如此強銳,這已經不是他回紇豆可以應對的了,怎麼也要等大首領魁頭趕來,交給大首領來處理。
膚施戰場的鮮卑人、羌人決定冷靜觀望形勢變化,而鮮卑主力已過榆林塞口。
大首領魁頭自然不會在風雪中騎馬,他坐在一輛車輪高大的車廂裡,車廂內外裹著皮革、細氈,內部還有紅銅鍛打的小爐子。
這種匈奴人走私過來的精致小東西價格很貴,但魁頭很喜歡,這能讓他在行軍之際被溫暖環繞。
小爐子配套了同樣銅皮打造的胳膊粗排煙筒,還有小銅鍋、銅茶壺之類。
魁頭的原始小房車沉穩前進,銅爐上是隻裝了三分之一水的細長嘴銅壺,銅壺嘴冒著熱氣,彌漫著奶茶芬芳。
魁頭靜靜待在車內,絲毫沒有去看外麵雪景、部眾行軍跋涉的興趣。
他這輩子見過了太多的冰天雪地,部眾跋涉的樣子就算他看的再多,也不會讓部眾的寒苦減少一點一滴,反倒是現在探頭出去觀望,反而會讓他遭受到風雪寒冷的侵害。
對鮮卑部眾來說,寒苦的氣候本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也都已經習慣了物資的貧乏。
當魁頭的小房車抵達榆林城邑時,魁頭才戴好雪豹紋盔帽……這也是匈奴人走私來的,鮮卑人很喜歡大司馬發明製作的笠盔,魁頭在笠盔表麵裹了難得的雪豹皮。
盔帽自帶奢華的護頸,兩側還有兩條紫貂尾垂飾,此刻這兩條紫貂尾就垂掛在魁頭的耳前,順著肩前垂下五六寸。
對於新奇的裝扮,若具有實用性,貴族們總是很容易接受,並熱衷於攀比。
趙基的審美是跨時代領先的,魁頭不僅生活器具、外表服飾采納匈奴人的走私品,就連趙基軍中流行的短褲、長褲、背心、無袖馬甲、短袖對襟箭衣都很受魁頭的喜歡。
衣著華麗的魁頭腳踩奴隸的脊背走下小房車,環視一圈附近的王庭貴族,就問:“上郡戰況如何?”
“回稟國主,並不樂觀。”
一名老仆將回紇豆的羊皮書遞上:“據說夜襲失利,漢軍出營追擊,上郡、北地羌人死了不下三萬人。漢軍在城外焚燒死者屍體,燒了足足一夜。”
“我明白了,是回紇豆不肯戰。”
魁頭說著忍不住笑了笑,回紇豆能留在前線就已經很給他麵子了,按照現在鮮卑內部的情況來說,回紇豆甚至敢在任何時刻率部撤離。
而他,甚至拿回紇豆沒有什麼好辦法。
哪怕抓住回紇豆的罪證想要率兵討伐,賀蘭山一帶的大小部落肯定會幫回紇豆,而不是幫他這位大首領。
沒有外部勢力的乾預,內部僵化、相互掣肘、製衡的鮮卑內部,已然是一潭死水。
甚至就連這三郡雜羌,也有可能成為催化鮮卑內部發生變化的燃料。
鮮卑內部有人渴望變化,但更多的人不喜歡變化,他們很喜歡現在這種環境。
一個強勢的大首領,對絕大多數的各部首領而言,絕不是什麼好消息。
各處的鮮卑頭人,如果生活能夠將就、勉強下去,他們決不想再追隨一位檀石槐那樣的雄主。
很遺憾,魁頭就想恢複祖父的榮耀,讓大鮮卑煥發光彩,而不是現在這樣僵死在北方極境,每年隻有那麼四五個月裡有鮮豔百花的光彩,其他時節則與冰雪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