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搖搖欲墜，所有的人都在咬牙堅持。
空中不停的有人被拖拽過去，尖叫著落入【慈母】之口。
幾乎每時每刻，來自黑色絲線的拖拽力量都在變強。
喬希幾次都覺得自己幾乎承受不住了，可回頭看看身後密修會的人們，心中又莫名多了幾分力氣。
這些北境的難民，貧弱，窮苦，但倘若論意誌，他們不弱於人。
拖拽的力量越來越大，喬希的意識漸漸模糊，隻有胸中那執念存留，甚至在對抗之下反而漸漸明晰。
現實漸漸淡去，意識墜入深海，快要迷失時，卻又有一輪烈日隔著那海水安靜燃燒。
那是他的【錨】。
腦海中莫名出現諸多知識，喬希反倒瞬間清醒了起來，他大口喘著粗氣看向周圍，幻象破碎掉了。
來自黑色絲線的拉扯依舊在繼續，可他應付起來卻輕鬆了許多。
他對超凡了解不多，隻是隱約覺得似乎有什麼穩固了自己的認知，當他嘗試探尋時，卻發現那是
“聖典？”
他轉過頭，發現有不少密修會的難民們都在下意識頌念著聖典，而這居然真的幫著他們對抗著【慈母】的意誌。
可這聖典不是他瞎編的嗎？
而且內容
喬希忽的打了個哆嗦，這件事一定不能讓領主大人知道。
一旁。
佐伊大口喘著氣，她感覺自己應當快要撐不住了。
種種回憶快速的在眼前閃過，佐伊心中有種不妙的預感，這該不會是走馬燈吧？
依舊模糊的父母相貌，進入了公爵府邸成為女仆，翻閱私藏的
亂七八糟的回憶湧過來，佐伊眼神漸漸渙散。
叮！
她的心中忽的清明了片刻，恍惚間似乎見到另一條絲線拴在了自己的身上，驅散了擾亂心神的畫麵。
那是什麼？她不知道，她隻記得她是佐伊。
佐伊，莊園內的女仆，報喪女妖們的啟蒙教師，識字班的教導者，領主大人的文書專員，出使血港的外交官。
哪個才是她？
絲線不過讓她多了次對抗的機會，想要撐住還要靠她自己，佐伊咬著牙，看向那一段段的回憶，一個個身份，她需要做出抉擇，要先穩固自我認知，再將意誌凝聚。
意識在一個個身份間跳躍著，佐伊的眼神漸漸堅定了下來。
“不、這些都不是！”
她無論哪個身份，都不是出於她自己的意誌，她一直在隨波逐流，哪怕擁有了以前不敢想象的身份與地位，都隻是運氣。
她幾乎從未主宰過自己的命運，從未有過自己的意誌。
自己的意誌
一段不起眼的回憶忽的浮現在心頭。
“我想去下城區看看。”她站在門口，興奮的像個孩子，目光越過加拉哈德看向了廣闊的血港。
格溫在小巷的陰影中，遠遠的看著佐伊站起身，小小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容。
颶風呼嘯，可無論是雨水還是黑色的絲線，都離這個小女孩遠遠的，仿佛不敢靠近一般。
她的手指輕輕鬆開，一根絲線輕輕彈了一下，從她的指尖抽走。
倘若修斯看到這一幕，大概會很是眼熟，這絲線正是他將幾人拉入鏈接時的那根，而格溫手中絲線的另一端，正連在佐伊的身上。
遠方的高地上。
加拉哈德長出了一口氣，神色有幾分古怪。
他是超凡者，應付這黑色絲線的拖拽，對他來說並不困難——本該如此。
可最近他剛剛還在卡斯特爾失控過一次，意誌與認知本就不穩，剛剛經曆了一番波折才穩固下來。
剛剛他就在意誌對抗的時刻又出現了幻覺，當然了，對於他這樣老練的超凡者來說，區區幻象，並不會造成什麼大的影響。
而且還是之前見過的情景，那是他在卡斯特爾主教堂中見到的，巨大無比的恒星爐裡燒著邪神。
這種幻象已經無法擾亂他的心智了。
可讓加拉哈德意外的是，他本想凝聚起意誌與【慈母】對抗，可在這幻象出現之後，這對抗突然中止了。
不，準確點說，【慈母】直接退出了對抗，匆忙的有些像是逃跑？
這情景讓加拉哈德目瞪口呆，剛剛凝聚起了意誌正準備戰鬥，結果發現敵人消失了？
難道卡斯特爾上有什麼能克製邪神的東西？
他在超凡方麵的知識並不怎麼廣博，思索了一會兒後，果斷放棄了糾結，轉身看向了自己的主君。
加拉哈德絲毫沒有懷疑王子能夠扛過這意誌對抗，他還從未見過有人能比王子的意誌更加堅決的。
而現實也和他想象中一樣，在黑色絲線的拉扯下，王子雖然有些狼狽，但依舊死死的釘在原地，他甚至拔出了長劍，向著港衛隊高呼著什麼，士兵們的狀態肉眼可見的穩定了下來。
加拉哈德鬆了口氣，這一輪應該是能撐下來了。
可他臉上依舊滿是憂色，米拉剛剛說的話他可都聽到了，【慈母】隻會越來越強，這一輪撐住了還有下一輪，下下輪，永無止境。
倘若犧牲
加拉哈德歎了口氣，沒有再想下去。
血港的碼頭，最中央的戰場上，【慈母】結束了這一輪的吞噬。
米拉有些驚訝的看向周邊，她本以為這次會將凡人都拖入【慈母】口中的，可並沒有。
大多數人都撐過了意誌對抗，他們喘著粗氣站起身，神色反倒平淡了許多——意誌對抗亦是一種磨礪，能站在原地的，心中都有屬於自己的堅定。
這等景象，無論是女妖們，還是米拉，都有些動容。
報喪女妖們紛紛停下了開火，【慈母】被強化到了現在，子彈的效果已經很弱了，相對於祂龐大的身軀，這些射擊過於微不足道了。
子彈本就不是為了對付大體型的怪物設計出來的。
米拉歎了口氣：“還是走到了這一步也不知需要多少犧牲了。”
說完，她忽的皺起了眉頭：“你在看什麼？”
站在她身前的那名報喪女妖，竟然在戰場上走神了？
【慈母】明明是最強的狀態，可對麵的女妖，卻不怎麼在意的樣子，而是呆在原地，不知想些什麼？
妮妮眨了眨眼睛，看到米拉不善的眼神，嬉皮笑臉的開口：“哦哦，剛遇到點事情，不好意思，你要不再說一遍？”
米拉深吸了一口氣：“你知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慈母】已經成長到你們那神奇的火器也起不到作用的程度了！你們得立刻選定出來哪些人犧牲！”
她看著妮妮滿不在乎的樣子，忽的睜大了眼睛：“你們該不會準備直接逃走吧！？”
確實，直接逃走的話，以她們這些超凡者是絕對做的到的。
甚至凡人們也能逃走相當一部分，【慈母】強大歸強大，可並不怎麼擅長追殺。
可逃走不過是放任【慈母】繼續成長，而祂的變強可是沒有上限的
一定會有更多的人死去，有更多的城市被夷為平地，或許【慈母】最終被哪個教會傾儘全力攔了下來，或許這個世界終究被祂所毀滅。
米拉忽的發現自己進入了誤區，她總想著擔起責任，解決這邪神降臨的災難，可這也不是這群報喪女妖的責任啊？
米拉記得她們提過，自己來自於卡斯特爾，那是遠處的海島，和血港毫無關係，而這群超凡生靈甚至連人類都不是。
人類搞出的麻煩，憑什麼讓異族犧牲？血港帶來的災難，又為何讓卡斯特爾承擔？
她有什麼立場讓彆人強行背負不屬於自己的責任？
“原來如此，抱歉”米拉訥訥的開口“你們想逃就逃吧”
然後她便看到妮妮露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表情。
“逃什麼？我隻是剛連上線，有點驚訝而已。”
“連什麼線？”
“連上天帷巨獸啊——”妮妮伸出手，指了指頭頂。
米拉有些不解的抬起頭看向蒼穹，隨即呆愣在了原地。
血港在下雨。
如同墨汁甩在了雲層中，天色昏暗發黑，風卷著雨水瓢潑落下，整個世界都是陰沉沉的。
而此刻，那低沉的陰雲看著似乎更低了些。
不，那些積雨雲真的在下降，仿佛被什麼向下擠壓一般，凸出了一個巨大的橢圓形輪廓。
片刻之後，那雲層便再也兜不住上麵的東西，整個天空如同裂開了一般，一個巨大的影子擠了進來，占據了全部的視野。
米拉站在下方根本看不清它的全貌，隻覺得上空巨大的陰影壓了下來，如蒼穹墜地。
巨大的螺旋槳隨著那巨獸從空中落下，帶起一絲絲雲煙，環形的尾翼彷如通向另一個世界的門扉，正從雲端穿出。
而它的另一端，尖銳猙獰的鯊魚牙齒塗裝從雲層中最先穿出，好像將天空咬了一個窟窿般，帶著獰笑瞬間占滿了眼前。
龐大如山嶽的【慈母】，人類站在旁邊好像蟲子一般，而在那天空中出現的巨獸身下，祂也是蟲子。
厚重的陰雲被強硬的撕裂開，上麵竟然是純潔的蒼穹與溫暖的陽光，幾步之外就是暴風雨，可米拉的臉上卻有陽光落下。
風暴籠罩的血港中，整個【慈母】都灑滿了陽光，而在祂頭頂是撕裂了天空的天帷巨獸，這一幕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失神了。
米拉抬頭看著那晴空，又低頭看著周圍的風雨，如同在地獄仰望神國。
她眼前是降臨於塵世的神明麼？
“抱歉抱歉，她們剛剛進鏈接的範圍，我在指引下降的坐標——”妮妮一邊說著一邊衝著飛艇上揮手，那空中巨獸拉響了汽笛回應，整個血港都回響起了巨大的嗡鳴。
隱約有幾隻女妖正在飛艇中控製著機械，那些一直拿著武器的手，操控起機器竟也如此熟練。
這是一群怎樣的生靈啊
碼頭上的女妖們收起了武器，有條不紊的撤退回了海裡，妮妮也轉身離開了。
“米拉小姐，很高興認識你，可惜我們即將彆離了，放心，我會給你寫一篇專題報道銘記你的。”
米拉怔怔的看著漸行漸遠的妮妮，又抬頭看向空中的巨獸，忽的明白了什麼般，眼神清澈了些許。
她將手扶在胸前，向著妮妮輕輕鞠了一躬。
下一刻，晴朗的天空中落下了另一場雨，密密麻麻的黑點如雨水般從飛艇下方墜落。
一切似乎都變成了慢動作。
妮妮最後看了眼米拉，卻隻看到了她在火光綻放中的背影。
橘紅的光映起她消瘦的側臉，她的臉上第一次帶起了笑容，仿佛變回了那個收到糧食的小女孩。
遠些的地方，王子看著劃破雲端的飛艇失神。
他伸手指著天帷巨獸，手指哆嗦著，整個人踉蹌了一下，看向他的騎士。
加拉哈德已經衝到了他的身邊，將他按在地上臥倒，用身子擋在王子前方，防止轟炸帶來的破片傷害他的君主。
可王子執拗的抬起頭，眼睛死死的盯著那如雨水般落下的炸彈，一團團赤紅的火光於他的眼中肆意綻放。
格溫坐在鐘樓的圓頂邊上。
她的朋友們圍在身旁，對著那巨大的天帷巨獸沉默不語，臉上或是驚恐，或是畏懼，或是震撼。
可格溫卻饒有興致的看著，兩條腿在空中晃啊晃，仿佛在看一場煙火。
與朋友在一起，便沒什麼好怕的。
風卷起她雪白的頭發，瓢潑的雨水沒有半點沾濕她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