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拉哈德坐在椅子上，局促的並著腿。
他低著頭，小聲的講述著在卡斯特爾上見到的一切，甚至不敢抬頭看向他的主君。
他在那海島上見到了什麼？
鋼鐵鑄造的船隻，不過是用過就拋的試驗品，密密麻麻的工廠，每天的產能可以在血港用鋼鐵堆一座山，用炸藥填一座湖，然後用一發泛著金屬光澤的子彈將整個城市送上天。
不必提那地下如蛛網般的巷道，地上如山嶽般的堡壘，天上遮住了陽光的天帷巨獸，雨水一般落下的炸彈了。
至於遍布全島的邪神肢體，恒星爐中翻騰的汙染這些哪怕僅僅隻是描述出來，就感覺要陷入瘋狂。
加拉哈德可是做好準備去的，他穿著最華麗的盔甲，拿著鐵匠精心鍛造的長劍。
此刻他隻覺得自己仿佛來到了皇宮中的猴子，手中拎著精心挑選的木棍。
啊，後來那長劍在他與火車的對決中斷掉了——停著的火車。
加拉哈德並沒有隱瞞，哪怕是這些尷尬的部分，他也一五一十的向王子坦露了。
王子安靜的聽著，手指輕輕的敲著桌麵。
偶爾他會詢問一些細節，比如島上士兵的食物，水泥道路的寬度，報喪女妖聊天的話題等等。
王子並沒有什麼表示，可加拉哈德卻越說越是絕望。
卡斯特爾，加拉哈德可以確定自己並沒有見到這座海島的全貌，一定有更多隱藏更深的造物存在，可他見到的這些，就遠不是血港能抗衡的了。
不，不止血港，哪怕整個提斯公國加在一起，在卡斯特爾麵前真的有勝算嗎？
槍械的代差還好說，殿下的士兵們英勇無畏，如果能不顧傷亡的衝進火槍射程內，用二十人去兌一人還是能做到的。
可那軍隊與城市，能抗的住幾次轟炸呢？
天帷巨獸不，哪怕隻是普通的飛艇，在空中發動攻擊，他們能有什麼辦法？
加拉哈德是超凡者，能打下飛艇，可這裡隻有他一個超凡者，卡斯特爾有多少飛艇？
機械聖堂或許有辦法，可殿下已經與所有教會決裂了
加拉哈德有想過辦法，他這幾天每天都在想，可無論怎麼努力思考，殿下在卡斯特爾麵前都沒有勝算。
卡斯特爾是一頭無可名狀的鋼鐵巨獸，哪怕隻是看到它都會陷入瘋狂，可此刻，它的目光落在血港了。
加拉哈德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門外忽的傳來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一名仆人跌跌撞撞的衝進了屋裡，看到王子後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上氣不接下氣的開口喊道：“殿下，母神教會又叛亂了！”
“你說什麼！？”
王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死死的盯著送信來的仆人。
仆人嚇了一跳，哆哆嗦嗦的還沒來得及開口，手上的紙頁就被王子一把奪了過去。
王子的目光落在信紙上，幾乎是片刻，他的臉色就陰沉了下去。
那是港衛隊送來的消息，情況緊急，上麵的描述很是簡短，隻寫明了母神教會發起了叛亂，現在下城區一片混亂，死傷慘重，現在港衛隊正在緊急集結。
“他們怎麼敢的！？真以為沒有我的幫助，能在血港叛亂成功？”
加拉哈德驚訝的睜大了眼睛，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
他下意識的感覺有些蹊蹺，卻說不上來哪裡不對。
生命母神教會再次發起了反叛，這似乎很正常，邪教徒永遠無法用常人的眼光去看待，可
加拉哈德想起了米拉退去時望向他們的眼神，那枯瘦的麵龐上是憤怒，是仇恨。
她是來複仇的麼？
在他愣神的片刻，王子已經搖動鈴鐺喚來手下，有條不紊的下達了數條命令，他的勢力開始一環一環如契合的齒輪般行動起來。
港衛隊在主官死後，被王子接手，短時間內就撤換了一大批人員，如今已經煥然一新，隻效忠於王子本人。
很快，屋外就傳來了嘈雜的聲音，士兵們開始集結。
加拉哈德心中一動，上前一步小聲開口：“殿下，卡斯特爾送了一批武器與護教軍過來，數量都不少，我們”
王子擺了擺手：“不必，你不在的這幾日我已經整頓完了所有的軍隊，讓港衛隊與他們堂堂正正的戰鬥吧，或許卡斯特爾的武器更強，但這裡是血港——我的血港！”
他瞥了眼加拉哈德，冷笑一聲：“連自己地盤都守不住的廢物不配上談判桌，你剛見識完了卡斯特爾先進的轟炸，現在見識一下我落後的火槍吧。”
加拉哈德怔了一下，旋即低下了頭，心中情緒翻湧。
這幾日卡斯特爾之行，讓他幾乎失了所有信心，卡斯特爾的強大對於周遭幾乎是碾壓的，他完全想象不到戰勝的方法。
可女皇登基之時，處境比此刻要糟糕的多。
她的政令連皇宮都出不去，五大公爵對著萊茵虎視眈眈，皇室岌岌可危，而她不過是十三歲的小女孩。
十一年後，帝國四境已沒了對手，她又將目光轉向了教會這個龐然大物，毫不猶豫的放棄一切，從頭再來。
加拉哈德還記得那一天，從萊茵歸來的王子剛剛回到血港。
她隻帶了一位騎士，兩人騎著馬兒，站在血港前，看向這個腐朽的龐然大物。
她隻有一個名義上的頭銜，種種權力早已被貴族們瓜分殆儘。
她卻絲毫不以為意，拿著馬鞭指向前方，臉上隻有興奮：“看啊，加拉哈德，多麼美麗的城市，它要迎接新的主人了。”
那眼中的神采，讓加拉哈德不敢與之對視，哪怕自己已經是超凡者。
伊莎貝拉，他的陛下，狂妄，無畏，毫不留戀手中的一切，一次次的將所有的籌碼砸下，然後起身迎接世人的朝拜與歡呼。
加拉哈德抬起了頭，眼前王子臉上那自信與傲慢，和那個十三歲的小女孩並無二致。
那是他效忠的主君。
騎士的心漸漸靜了下來。
恐懼，迷茫，絕望，全都漸漸遠去了。
他是陛下的劍，斬除荊棘，一往無前就好，不需要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