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習開始？
演習不是已經結束了麼？
某種可怕的猜測突兀的從心底浮現，他隱隱猜到了什麼，可理智卻拒絕接受，仿佛遍布汙染的褻瀆典籍，隻要他翻閱就會墮入另一個世界。
可惜他隻是坐在台下的觀眾，已經拉開的大幕並不會因他此刻的抗拒停頓半分，如那被時代車輪碾死的無數蟲子一般。
加拉哈德怔怔的看著前方的演習場，仿佛在接受考驗的信徒，仿佛在靜待裁決的囚徒。
下雨了。
鋼鐵的雨點自空中砸落，赤紅的水花於地上濺起。
尖銳的呼嘯聲連成了串，昏暗的大地上升起了太陽。
加拉哈德隻覺得耳邊靜了下來，一切都變成了慢動作。
他從未如此清晰的看到毀滅的真正模樣，蒼白的詞語無法描繪眼前看到的一切，高大的騎士隻覺得整個人從頭到腳，靈魂的每一根汗毛都在顫栗。
仿佛第一次越過了高牆，見到了無識之海，見到了漂浮於其上的知識與真理。
不，眼前的火光才是真理。
加拉哈德迷茫的站在原地，臉上被一團團不斷綻放的火光映得紅彤彤的。
他低下頭，看向自己的雙手，看向自己的盔甲，看向自己的長劍。
他自小便磨煉武藝與騎術，加之血脈高貴，意誌堅定，年少時便越過了世俗的高牆，觸及超凡。他有最好的盔甲，最好的劍，他是帝國最強的騎士。
從小到大，無論是決鬥還是戰場，他一直無往不勝。
他能用長劍斬開子彈，決鬥中使用火槍取巧的對手都倒在了血泊中，他站著迎接觀眾的歡呼，用滴著血的劍向他們宣告：時代沒變。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凡世有數的強者。
可這些加在一起，能抵得過轟炸片刻嗎？
加拉哈德迷茫了。
他是最頑固的守舊派，時代的車輪沒有碾上臉上都死不悔改，可此刻它真的碾上來了。
炸彈在頭頂如雨水般落下，轟鳴聲與火光就在眼前，哪怕他是閉著眼睛拒絕睜開的唐吉坷德，也該知道自己無法戰勝風車了。
他就這麼呆呆的站在那裡，臉上一片蒼白，仿佛在參加自己的葬禮。
而另一邊，圍觀的工人，護教軍還有報喪女妖，不同身份的人們此刻臉上是同樣的興奮。
爆炸連成一片，島上眾人們如醉如癡，這是工業的奇跡，所有人共同努力的結晶。
每一枚炸藥，都是他們親手挖的礦，親手調配的炸藥，親自澆鑄的鋼鐵，親自點燃的引信。
他們不會畏懼天上的飛艇，他們不會投彈的呼嘯，領主大人親自給他們講解過每一個零件的作用，鋼鐵與火光是他們意誌的延伸。
未知帶來恐懼，曲解帶來認知乾涉，但理智與知識帶來的是堅如鋼鐵的意誌。
這意誌又如一支支錨，將動蕩紊亂的世界牢牢固定，讓物理法則堅不可摧。
錯誤的認知乾涉世界，正確的認知錨定世界，修斯早就注意到了，研究員們失敗的實驗帶來的混亂越來越少，雖然這個進程很是緩慢，但卻堅定不移的進行著。
人們擁有的知識越多，世界偏移動蕩的範圍就越小，整個卡斯特爾似乎形成了某種“場”，以海島為中心，物理法則在漸漸穩固。
不，或許是向某個方向去穩固
修斯雙手環抱，摩挲起了下巴。
以前的爆炸有這麼劇烈，有這麼大的威力嗎？那些護教軍們成天宣傳什麼當量什麼爆炸，結果真的就讓炸彈威力越來越大？
這究竟會不會是一件好事呢？
如果集體的意誌真的能撬動世界的一角
嘶
修斯忽的麵色一僵，他想到妮妮偷偷發行的報紙好像也受眾巨大啊
不行，得趕緊把她的地下報社封了，起碼得把他和莫妮卡兩個人三角戀的故事下架！
彆認知乾涉真的把海神給乾涉活了！
這樣一想，掛在紀念碑上的克洛伊也很危險啊，成天被人祭拜，不會整活了吧？
修斯忽的皺起了眉，如果按照這個方向去想，那些崇拜著邪神的邪教，或者燭光會這樣信徒遍布整個大陸的教會，應該經常可以引導信徒的意誌做出些事情來啊，怎麼沒聽說過？
是卡斯特爾比較特殊嗎？
修斯搖了搖頭，決定以後再去探究，他看向了加拉哈德。
這位來自血港的客人，不知會是怎樣的反應呢？
修斯自是知道眼前的場景會對他這樣的騎士造成多大的衝擊，可他並沒有藏著掖著的打算。
這才哪到哪，隻不過是離遠了看，又不是讓你帶著騎兵與坦克對衝。
再說王子都把自己的副手派來了，想來也是對卡斯特爾重視的很，那就給他看看真實的卡斯特爾咯。
邪神，科技，教會，工業，蒸汽機，卡斯特爾一個不落，能接受就自由貿易，接受不了就讓護教軍上去宣傳帝國真理。
海盜都能收的上來海稅，風暴洋這麼大，海盜去得，他修斯去不得？
總之，修斯忙著攀科技種田，沒時間陪王子玩什麼陰謀詭計過家家。
當量崇拜並不好，但這種問題確實能用當量解決——甚至都不一定需要當量，看加拉哈德的反應，修斯就知道這演習沒白舉行。
從人們臉上的表情就能看出來，炸彈在海岸邊起爆，卻在每個觀眾心中產生了漣漪。
意誌能乾涉物質世界，而在發生的事情自然也能反過來重塑意誌。
而加拉哈德，這位盔甲鮮明的騎士，整個人的氣質都和之前不一樣了。
雖然在剛剛上島的時候直接昏迷了一次略顯丟人，但畢竟久居高位，一直在為王子做事，大風大浪經曆過不少，大多數時候他都是能保持住風度的。
說話不卑不亢，待人處事如沐春風，既有能力也有談吐，還是超凡者，不得不說，他確實是相當優秀的副手。
可此刻，那些從容不迫再也看不到了。
他像一隻下雨時意外來到馬路上的蚯蚓，再也找不到熟悉的泥土，就這麼呆呆的看著陌生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