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鵑的綠豆眼睛,頭一回瞪得這麼大。
都說沈老二家,一屋子鵪鶉,窩囊的很。
從前家裡爺爺奶奶訓話,這仨小的隻有低頭聽訓的份,還沒見過他們大聲說話。
今天這是怎麼了?
衛生院的針能壯豬膽?
沈淩霜一邊欣賞著杜鵑臉上的精彩紛呈,一邊冷笑說道:
“今天肯定是個特彆好的日子,不然,大伯母怎麼會紆尊降貴,舍得進我們家的門呢?”
“怎麼的?大伯母這會兒不嫌棄我們家病氣重?不說誰來誰走黴運了唄?!”
“一會兒我就去給我爹燒香,謝謝他顯靈保佑,讓我大伯母改頭換麵,重新做人!”
杜鵑氣的胸口一起一伏,豆豆眼一會兒睜大,一會兒又眯起,像是不認識沈淩霜似的,“喲!沒想到你這病鬼還有脾氣呢!”
沈淩霜麵色陰沉,拉長怪調地反擊說:
“我哪敢有什麼脾氣啊,這都是給大伯母獨有的優待!”
“要不是多虧大伯母長了一張這麼寬的嘴,到處幫忙宣傳我身體不好,生產隊也不會人人都笑話我是個病秧子!大伯母對我這麼好,我當然對大伯母格外客氣啊!”
她一句接一句,壓根不給杜鵑插嘴的機會。
“今天白天,我人還在衛生院喘著氣呢,就已經有人上趕著要通知大伯母給我家送花圈了……知道的人,都說大伯母是熱情,好心,家家戶戶的事情都當成自己的事情一樣關心。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大伯母就這麼盼著我死呢!”
杜鵑再也忍不了了,跳起來指著沈淩霜的鼻子,“你少胡說八道!我可沒說過那種話!”
“說沒說過你心裡清楚!”
沈傲冬忽地走上前來,將媽媽妹妹都護在身後。
他懶得多看杜鵑一眼,目光直勾勾盯緊杜鵑身後的沈小川,聲音冷得好像快要結冰。
“我還是那句話!你再敢咒我妹妹一個字,我拎你到沈家祖墳前,打得你滿地找牙!”
他的身高有著天然的優勢,再加上這不客氣的語氣,給杜鵑母子造成了極強的壓迫感。
沈小川抓緊杜鵑的衣服,抓的太狠,扯到了她腰上的軟肉,疼得她直不起身。
“你要死啊!”杜鵑小聲罵道。
沈小川卻是小臉煞白,“媽,要不咱還是走吧……回家喊爹來!喊爺奶來!”
杜鵑眼珠子一轉,心想:是得搬救兵!哼,好漢不吃眼前虧!回頭再和他們家仔細算賬!
於是,杜鵑摟緊沈小川,後退了兩步,罵道:“你們一屋子土匪惡霸!你們給我等著——”
話還沒說完,隻見旁邊又衝過來一個身影。
是宋秋然。
“罵我們土匪惡霸是吧?”宋秋然徑直上前,搶走了沈小川還沒啃完的紅薯,“行啊!那你彆吃土匪惡霸給的東西!”
李蘭芳、沈傲冬雙雙看愣了。
新媳婦看著嬌嬌軟軟的……還有這本事?
沈淩霜卻有種揚眉吐氣的舒坦感。
一家人,就是要氣質一致!
杜鵑“呸”了一聲,“今天這事不會就這麼算了!你們給我等著!”
說完,拽上對紅薯戀戀不舍的沈小川,倉惶撤退。
杜鵑母子走了之後,李蘭芳才轉頭看向旁邊杵了半天的白梅花,“弟妹也是來探望淩霜的?”
“是啊。”白梅花出門沒戴手套,這會兒凍得直搓手。
她往掌心裡嗬著白氣,不時抬頭打量沈淩霜,也一副才認識她的模樣。
嘴角似笑非笑的,不像之前那麼不客氣,但也並不親近。
“淩霜看著是好多了,那我也就放心了。”
白梅花望著沈淩霜說道:“你讓人送的那些紅薯,我借秤稱過了,剛好二十斤!我就是來和你說一聲,咱們兩家之間的賬,清了。”
院子裡除了白梅花之外的四個人,全都懵了。
沈淩霜上次去找白梅花他們家借糧食的事,他們都知道。
但沈淩霜病病歪歪的,人才剛醒,她什麼時候讓人給三叔家送紅薯了?
麵對家裡人問詢的目光,沈淩霜也很困惑。
不是她乾的!
她也想知道是怎麼回事呢!
難道是三嬸良心發現?
不能吧。
前世的三嬸,哪怕都住進三層高的自建小洋房了,也還是摳搜的做派。
她更何況是糧食金貴的當下。
無風無浪的,她不可能突然良心發現,將欠賬一筆勾銷。
那莫非是阿福乾的?
阿福:【不是啊,沒有呢,阿福隻能聽主人的命令行事!】
沈淩霜想不通了。
那這是怎麼回事?
就在這時,廚房裡傳出顧祥麟的聲音,“傲冬哥,你來看看南瓜這麼切行不行?”
“哦是了,還要煮南瓜雞絲粥呢……”李蘭芳一拍腿,這就往廚房跑。
跑出去兩步,才想起白梅花來,“弟妹,你要留下來一起吃一口不?”
白梅花:“不了不了,我家灶上也正做著呢!”
李蘭芳:“那,那我就不留你了,你慢走啊。”
白梅花點點頭,“行,嫂子你忙吧。”
這會兒,白梅花倒是和善了幾分。
她一步三回頭,見李蘭芳和沈傲冬都進了廚房,忽然殺了個回馬槍,來到了沈淩霜麵前。
“淩霜啊,這就是你家新媳婦啊?”白梅花笑眯眯地問,“前兩天也就是聽人說起,沒想到,還真娶回來了……”
聽她這語氣,頗有深意,沈淩霜連忙護著宋秋然,說道:“是啊,大隊長說了,等開春就給哥哥嫂子辦婚禮,不會委屈了我嫂子的。”
白梅花笑了笑,沒有接話,眼神落在宋秋然的狸毛圍巾上,忽然寒了幾分。
人人都說她嫁給了沈家老三沈藍天,是她命好。
因為沈藍天重情義,會疼人。
可真正當了沈藍天的枕邊人之後,她覺得,沈藍天也沒有她以前以為的那麼體貼。
就拿眼下這個冬天來說吧。
沈藍天每天確實會幫手乾家務,偶爾被叫去生產隊乾活,家裡的工分很有保障。
但和沈二哥家這個沒過門的新媳婦一比,她就覺得自己落了人一頭。
宋秋然脖子上戴的這條狸毛圍巾,她早就想要了!
然而,沈藍天不想去附近的礦上做工,就隻願意種地,所以,他掙不到工分以外的工資,也就沒法給她買到這樣的圍巾。
在沒看到宋秋然的圍巾之前,白梅花覺得,自己總有一天能戴上的。
不過是早或晚的事。
可現在,她這麼想不了了。
憑什麼二哥家的兒媳婦都能有狸毛圍巾,她脖子上卻還戴著毛線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