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頭飄散著濃重的血腥氣,夏合踩著黏稠的血漿走過防線。
當他看到倚著箭垛喘息的二胖時,緊繃的肩頸終於鬆了幾分。
二胖是最早跟他的人,一開始練武隻想著偷懶,如今那柄斬馬刀卷刃處還卡著半截蠻子的骨鏈。
“合哥!”
二胖用刀拄著身體要站起來,被夏合一把按回原地。
“沒事,先恢複體力。”
“明三呢?”
“在箭樓底下包紮。”
二胖朝西麵努嘴,
“老倔驢非替新兵擋箭。”
夏合順著望去,正看見明三咬著麻布給肩頭澆酒。
那支帶倒鉤的箭矢還插在皮肉裡,軍醫握著鐵鉗的手都在發抖。
這時地麵突然震顫,牛奔扛著半扇城門板從硝煙裡鑽出來。
這鐵塔般的漢子渾身掛滿碎肉,手裡那柄百斤重的開山斧刃口全卷了。
“夏頭兒!”
他咧開沾滿血沫的嘴,
“夥房還剩半鍋肉湯,啥時候開飯?真餓了……”
夏合望著牛奔身後拖出的血路,突然想起三天前這憨貨突破煉血時的異象。
熊牛之體雖然比不上單師姐的刀靈體,可突破煉血之後,血氣的雄渾程度起碼是常人的三四倍。
“省著點力氣。”
夏合拋過去個皮囊,
“拓跋烈的親衛狼騎還沒動,接下來還是要小心。”
整整一個下午,蠻子像潮水般湧來。第一波是披著獸皮的奴隸兵,被滾石砸得七零八落。
第二波換上了鑲鐵皮的盾陣,牛奔掄著城門板生生撞碎了三個方陣
待到日頭西斜時,地平線儘頭騰起的煙塵裡,赫然出現了拓跋烈的狼頭大纛。
“拓跋烈來了!”
“放火油!”
單雄跳上牆頭,不屑低吼。
隻是拓跋烈來勢洶洶,手中彎刀劃出的弧光,竟將墜落的火雨生生劈開!
牛奔的斧頭剛舉到半空,就被震得虎口迸裂。
千鈞一發之際,單雄的銀槍如白虹貫日。
“我來!”
兩股氣勁相撞的瞬間,方圓十丈內的士卒全被掀翻。
夏合親眼看見拓跋烈猙獰的瞳孔縮成豎線,那柄飲血無數的彎刀竟被槍尖點出蛛網般的裂痕。
“你又是誰,滾開,老子找的是姓夏那小子!”
拓跋烈惱怒不已,跟單雄對上卻不想浪費力氣,最後被眾人一起擊退不得不退了下去。
當暮色吞沒最後一絲天光時,城牆缺口處已堆起兩人高的屍山。
夏合清點傷亡:新兵營十七個娃娃兵,隻剩三個還能站著包紮傷口。
帶隊的王百戶被流矢貫穿咽喉,至死還攥著半截斷旗;
“陣亡二百四十七,重傷一百三十”
這就是戰爭的殘酷!
軍需官顫抖的聲音在長城下回蕩。
單靈握著朱筆的手指節發白,案頭燭火將她眼下的青影映得愈發深重。
“把傷兵送往烽火台,拆東牆箭樓的門板做擔架。”
她突然擱筆,
“糧倉還剩多少陳米?全部熬成濃粥發給受傷的將士。”
今日一戰,雖然勉強擊退了蠻子的進攻,但兩千守軍,一日之間折損超過兩百,而且後續的進攻會越來越猛,這樣的消耗速度,他們撐不過五天。
“夏大人,單將軍請您去議事。”
夏合點了點頭,轉身走向中軍帳。
帳內,燭火搖曳,映照出單靈冷峻的麵容。
各營百戶陸續到齊,有人身上還纏著染血的繃帶,有人臉色蒼白,顯然還未從白天的廝殺中緩過神來。
單靈坐在主位,掃過眾人。
“報傷亡。”她的聲音冷靜而堅定。
各百戶一一彙報,數字冰冷而殘酷。當最後一個百戶報完,帳內一片死寂。
空氣中彌漫著壓抑的氣息,仿佛連呼吸都變得沉重。
單靈聽完以後,一條條命令有條不紊的下達,處理傷員,修補工事,以及戰後的安撫還有吃喝一應俱全
“將軍,這麼下去,我們守不住的。”
一個百戶突然開口,聲音顫抖,
“援軍遲遲不來,我們何必在這裡等死?不如撤退,反正丟了城也不是我們的責任。”
話音未落,單雄已經暴起,一巴掌狠狠甩在那百戶臉上。
“啪”的一聲脆響,百戶被打得踉蹌後退,嘴角滲出血絲,一顆牙齒掉在地上。
“保家衛國是軍人的天職!”
單雄怒目圓睜,聲音如雷,
“你們跑了,百姓怎麼辦?他們往哪裡逃?”
那百戶捂著臉,低頭不語,但眼中閃過一絲怨毒。
夏合冷眼旁觀,心中暗歎。這種眼神他太熟悉了——恐懼和私欲,足以腐蝕任何人的意誌。
單靈抬手製止了單雄的怒火,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
“諸位,我自然不會讓大家留在這裡送死。兵部八百裡加急每天兩封,援軍很快就會到。”
她的聲音沉穩有力,仿佛一劑強心針,讓眾人的情緒稍稍平複。
會議結束後,單靈單獨留下了夏合。
“小師弟,你怎麼看?”單靈直截了當地問。
夏合沉吟片刻,道:
“若朝廷真的沒有援兵,我們就算全部戰死,也守不住長城。不如現在就指揮周圍的百姓撤退,往山裡躲。”
“蠻子的騎兵在山地發揮不了作用,我們可以打遊擊,慢慢耗死他們。”
單靈眼中閃過一絲讚賞,但很快搖了搖頭:
“此計暫不可行了。河西走廊局勢混亂,陛下已然震怒。”
“若我們丟了長城,即便保全了百姓,陛下也會怪罪。那些藩鎮將領恨我們入骨,到時候他們不會增援,反而會借機誅殺我們。”
夏合心頭一震,內心忍不住暗道:
“皇帝果真如此殘忍?絲毫不顧百姓死活?”
一旁的單雄嗤笑一聲:
“天高皇帝遠,陛下怎會知道這裡的真實情況?”
“就算知道,他也不會在乎。那些藩鎮將領為了與太子內鬥,巴不得看到長城失守,再由他們來力挽狂瀾。每個人,都各懷鬼胎。”
夏合沉默。
他早知朝廷腐敗,卻沒想到已經到了如此地步。那些高高在上的權貴,為了爭權奪利,竟不惜以數萬百姓的性命為籌碼。
單靈從懷中取出一枚令牌,遞給單雄:“在曳落河,有三千老兵。他們曾是四大營的精銳,因當年將領貪功冒進,導致一城百姓被屠,所有人被削去軍籍,以罪民之身耕田度日。如今,隻能冒險一試,請他們來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