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哭了?”
就像以往從未理解過王玉樓一樣,周映曦也無法理解此刻的王玉樓。
明明是道侶,但反而無法理解,可這其實是王玉樓有意塑造的。
不能被人輕易的看清,也許族長說的是錯的,周映曦其實可信,但她不可靠。
她實力低微,守不住王玉樓的秘密。
而最無奈的是,當王玉樓總攝六州、推進變法、大權在握時,他的行為抉擇邏輯、言語習慣,乃至於生活、修行過程中的習慣,都是‘秘密’的一部分。
那些最聰明最狡詐的存在,會時刻盯著他,研究他大大小小的決策背後的思考習慣和行為習慣。
從當下,到不知道多遠的未來。
這是他麵臨的最大挑戰之一,也是他理所當然需要承擔的壓力。
直到王玉樓死亡,或他邁上那天地獨尊的位置,這種事情才會有所改變。
當他死亡時,那些盯著他的眼睛會不屑的移開。
當他走上獨尊的位置時,所見之處,緊盯他的目光的主人,會儘數化作忠誠的地板交響曲演奏者。
所以,王玉樓可以有秘密,但絕不能與人言說!
“西海發生了太多事,映曦,西海發生了太多事,我們能走到今天,不容易,太不容易。”
王玉樓扯了個理由,想把當下的局麵糊弄過去。
然而,就像周映曦的那句‘是真的嗎’打開了他心中的某種開關一樣,他的話似乎也打開了某種被映曦藏在心底的開關。
感受著姑娘也跟著自己一起哭了,王玉樓主動止住了淚水。
修仙修仙,明明已經到了這麼高的位置,沒什麼好哭的。
“往前走,我們要繼續往前走,小曦。”他安慰映曦道。
“相公,我還能跟上你的腳步嗎?”
周映曦對西海也有一種彆樣的感情,但在色彩上可能更接近於某種灰色,那是不快的回憶。
周縛蛟,周家全族,都死在西海,這裡埋葬了周映曦的過去。
但比過去被修仙界的殘酷吞噬更可怕的是,她擔心自己沒有未來了。
一個普遍的情況是,在修仙界中,每個築基修士都會在築基後的某一階段陷入必然的絕望。
這和出身、地位、天賦無關,單純是築基後的修行路徑太過艱難。
情理意義上的理所當然是,修仙者的修行應該步步為營,一步步走上去,每一階段有每一階段的發展和任務。
然而,事實上的修仙者攀登之路,從築基到紫府,從紫府到金丹,都是無路的
不能把那種上百萬修行者中才出一個的機會,看做正常的路。
那不是路,而是稟賦最佳、道心最定、手段最狠、機遇最好的那批修士們,才有資格競爭的獨木橋門票。
有周氏支撐的周映曦,也很難拿到這張門票,而現在沒有周氏支撐,唯一的依靠是王玉樓
王玉樓靠的住嗎?
靠不住的,王玉樓連王家的人都不管!
“能,修行修行,我也是在修行。
隻要你願意走下去,就會和我在一條路上,這樣,便永遠跟得上我的腳步。”王玉樓寬慰道。
顯然,周映曦對‘跟得上’的理解,和王玉樓不同。
她沒有說話,隻是擦了擦淚水,有些無力的靠在了王玉樓的懷中。
“相公,我已經很久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了,你心中好像藏著數不清的心事。
不,更應該說,從我們成婚到現在,我們從未真正的好好相處過,就像一層無形的霧氣,擱在你我的心之間。”
周映曦想依靠王玉樓,這種樸素的心情其實不難理解,她也難,金明度的壓力是事實,修仙界的殘酷環境也是事實,王玉樓的不在意也是事實。
說到底,她作為王玉樓道侶的作用,在周縛蛟之死後已經消失了。
具體而微的細節問題處理上,比她更得力、更沉的下去的是秦楚然。
為王玉樓傳遞對外態度上,比她更得力、更得心應手的是金明度。
她唯一的優勢,可能就是和王玉樓算半個青梅竹馬,當初他們在清溪坊時,就結下了最初的情誼。
除此之外,她的容貌、天賦、地位、背景、實力,全都無法給王玉樓提供現實性的幫助。
站在功利的角度看,就是沒有價值。
王玉樓可以接受一個花瓶,但周映曦為自己漸漸淪為花瓶的現狀而煎熬。
對西海的特殊情感就像某種催化劑,激發了她的恐懼感與擔憂。
“族長離開前,給我留了一封遺書。”
用手撫摸著佳人的秀發,王玉樓少有的袒露出了自己的部分心跡。
“我有兩位老祖,景怡老祖和顯茂老祖,他們的關係其實不好。
但不好歸不好,也算是一起出力,支撐了王氏一百多年。
兩人最大的差彆,在於對家族的看法,可背後的實質,是道心的不同。
這種道心的差異,與他們的發展經曆有關,顯茂老祖從未真正的長期脫離家族,而景怡老祖早早就入了宗門,受儘了蹉跎與波折。
景怡老祖的道心可能更好些,她舍棄了小修士的那些底層思維,所以才能修出很厲害的神通,在紅燈照內的核心層站穩。
映曦,你還沒有找到自己的道心。”
周映曦把頭埋在王玉樓的肩膀上,低聲道。
“我也受了很多磨難,相公過去的事情就不說了,可金明度有多肆無忌憚,你知道的。”
王玉樓沉默許久,這些事,根本不存在任何完美的解決方案。
周映曦到現在還會提及這種事,可能就是自己把她保護的太好了。
在紅燈照,所有人都尊重她,就如尊重王玉樓一樣,沒人會為難她。
而金明度
“我需要金山的存在,他有證金丹的可能。
另外,映曦,道心就像顆種子。
有的種子需要水,有的種子需要營養,可能有的種子還很挑水。
或許我把你從紅燈照調出來,前往崇仙州幫我主持變法,多磨煉磨煉,如何?”
王玉樓需要金山,他很需要,每多一個背後的靠山,他的可能性就會多一分。
這種可能性的珍貴,甚至能超越所有的六品靈物。
嗯,如果是五品的話,就難說了。
“我感覺我已經很難了,但你還認為我經曆的難不夠多。
相公,我甚至清楚我說這些話你會不開心,我也知道,相比於其他普通的修士,我一路走來已經算輕鬆。
可還是好難,秋生掌門主動放棄紫府之機的時候,我們都不理解,但現在,我反而漸漸理解他了。
這一路走下去,很累,我有時會想,我能撐著走到最後一刻嗎?”
聽著映曦的話,王玉樓陷入了沉默。
他想到了許多。
但一個仙盟的領袖,如果把腦子全花在女人身上,他的死期就會來的極快。
所以,他想的不是周映曦,而是周映曦的話中,為他提供的那稍縱即逝的靈感。
在六州於一萬萬修士中推行變法,是必須為其製定足夠具有普適性和鼓動性的意識形態綱領的,從而提高修士們對變法的接受度,從根本上降低變法的阻力。
且,在利益分配模式無法進行根本性變革,大修士推動變法甚至是為了多吃一口的情況下,談利益可能不是一條好路。
這從另一個側麵強化了變法意識形態配套的必要性和重要性。
而映曦話語中,為王玉樓提供了一個特殊的切入角度。
黃秋生、周映曦、王顯茂、再往前則還有風劍仙等等,這些人的人生信條中,修為和境界還真就不是絕對意義上的第一位。
而他們有一個共同特點,即,出身大族,從小就錦衣玉食,修行上也鬆快的厲害。
這樣一批修士,在能力上沒有經曆過嚴格的選拔,往往可以依靠單純的背景和家族資源,於仙盟內、宗門勢力內獲得機會的地位。
變法的意識形態綱領可以有很多,把這些大族修士的‘不配’塑造的好些,應該能更積極的調動底層修士參與變法的動力吧?
他們都是不配的幸進之輩,隻要我稍稍努力,我也有機會,如果沒有機會,就是我努力的不夠
這套意識形態綱領雖然具體而微,但仔細思量,還真是個不錯的切入角度。
唯一的問題是,王玉樓本身就是‘一樣一批修士’的代表人物。
從未經曆過任何選拔,從未獲得過任何嚴格意義上經得起定量審視的功勞,甚至從未與人鬥法過哪怕一次
我自己反我自己,雖然抽象,但偏偏又符合當下的王玉樓對變法的需求。
“我喜歡能陪我一起走下去的人。
小曦,不要想那麼多了,你現在還沒到需要想的時候。
先做事,把道心打磨的清晰些,你才能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麼。
才有能力,想明白那些被真真假假所纏繞的一切。
崇仙州是仙盟最小的州,我會任命你為玉闕宮副宮主、仙盟選仙真人協理、崇仙州禮仙仙城副城主。
這些位置,對應的是我的支持,仙盟的認可,崇仙州本地勢力的接納,足夠你去推進變法落地了。
很多年前,我就相信你是塊璞玉。
映曦,放心吧,你會在崇仙州打磨好自己的道心的。”
王玉樓的口吻沒有商量的意思,語氣更是不容置疑,他也怕周映曦跟不上自己的步伐。
仙盟內戰可能已經開始,混亂時代不說定什麼時候就會到來。
王玉樓在周映曦身上投入了那麼多時間、精力、資源、支持,乃至於感情。
如果周映曦真繃不住,也和那些人一樣,打起了退堂鼓,王玉樓的關鍵觸手就少了一根。
真等他需要用人的時候,周縛蛟殘留的基本盤調動不了,王玉樓是要少一份根基的。
周映曦不在,未來王玉樓於紅燈照內的利益博弈也會少一個著力點,所以,她退一下,王玉樓的利益損失會極大。
是,他大可以用陳養實這類彆人家的公共忠犬,用派係內其他大佬、盟友們的人,但那真不是一回事。
工作資源本身是極度稀缺的,用那麼多關鍵位置和試錯成本,一步步把周映曦培養起來了,她跑,王玉樓純虧。
周映曦就是確實想打退堂鼓,也不能讓她真退了,高低得留在身邊替一替明度。
這樣安排,既能發揮價值,又能讓周映曦很好的接受。
就在王玉樓已經盤算好備選方案時,映曦又幽幽的開口了。
“相比於金明度,我是不是差的很遠。”
她當然不笨,所以明白自己在說什麼,也明白自己的想法有多麼奢侈。
“實話是,我其實有些欣慰,說明你對我的感情是真的。
至於明度,她從不會提你剛剛提的那些話,但這意味著,我和她的距離反而遠。
就像你看不清我一樣,我有時候也看不清她。
她們那種人,和我是一類人,我反而怕的厲害。
小曦,你不一樣,我們很早就認識,當時你就有些傻。”
映曦舉起拳頭砸了王玉樓兩拳,而後又默默地抱緊了他。
王玉樓好嗎?
包好的,對周映曦完全沒的說。
王玉樓會一直對自己好嗎?
周映曦不知道。
‘我需要金山’,這樣的表述簡直功利的可怕。
但,去崇仙州做選仙真人協理,確實是個值得一試的挑戰。
自己是該離開紅燈照,直麵仙盟時代轉折的洪流了。
否則,又怎能在王玉樓身側站穩腳步呢?——
西海鬥法場,人聲鼎沸。
以往,鬥法場的門票五靈石起,每月的套票三十枚靈石起——能看十五天的鬥法比賽。
月票之上還有年票,還有‘西海英豪’終生免費尊享勳章,隻有在鬥法場打穿年榜登頂第一位的存在才能領到。
尋常混跡鬥法場的修士,大部分爭一爭月榜也就頂了天了。
今日鬥法場之所以爆滿,是因為副盟主王玉樓親至。
築基修士鬥法安排了三場,兩場曾經的‘西海英豪’捉對鬥法,一場紅燈照真傳弟子與西海龍虎衛的鬥法。
目前,打到了第二場,袁五正在場中與對手互相致意。
他的對手是一位王玉樓沒見過的女修,和袁五一樣,她也是曾經登頂西海鬥法場年榜第一的‘西海英豪’。
“袁五啊袁五,給我押十萬枚靈石,就押袁五能贏,哈哈哈。”
王玉樓笑著對身邊的鄭彥交代道。
個人的奮鬥,命運的撥弄,時代的機遇,造就了袁五這個奇葩。
曾經拉低‘麒麟子’逼格的存在,後來在西海鬥法場中,一步步向死而生,成功築基了。
而且還是那種實力極其強大、鬥法水平極高的築基修士。
在王玉樓攀登路上帶起來的微風吹拂下,一個又一個的人被改變了命運。
麵對袁五,王玉樓有種彆樣的期待,就像看一隻自己喂過的流浪狗。
至於能不能真成為王玉闕的門下走狗,還要看袁五這場能不能贏。
當下這個特殊的時代中,個體修仙者鬥法再厲害,也比不過係統性暴力之下的壓迫之威。
什麼‘一對一、同境界打同境界公平戰鬥’,隻有最沙比最無腦最低能的存在才會相信
“尊命,那女修其實比袁五還要厲害,而且還是真正的散修出身。
我記得她是四靈根,一開始是和鬥法場簽的與妖獸廝殺生死局,好幾次重傷,才漸漸靠著搏命掙了些資糧,從而一步步提高修為到築基。
您如果想收這些鬥法場出來的人,與其收袁五,不如收她。”
鄭彥是擔心袁五有異心,這狗東西的家族畢竟曾經為難過王玉樓——王玉樓的信息是近乎於公開的,該知道的都知道。
“無妨,西海啊,是好地方,不能隻收鬥法厲害的,也要收散修。
我打算推動王氏西海彆院重組,脫離王氏,改為玉闕宮西海分宮,你做宮主。”
控製好和家族的距離是個難題,啟用陳養實稍稍明顯了些,就被莽象看了個清清楚楚。
所以,王玉樓在對家族有所重視的同時,也要和家族有所切割,甚至是利益上的侵犯。
通過這些操作,在行為上主動表現出一種接近利益決策與情感未冷的中間態,扮演好一個容易被大修士們接受的變法推動者形象。
“這玉闕宮分宮,是聽您的,還是”
鄭彥有些迷糊,王玉樓的法旨他當然不敢拒絕,隻是他有些摸不準王玉樓的思路。
王氏的產業需要向祖師進貢,王玉樓拆分王氏西海彆院,借王氏當年撐起來的產業建立玉闕宮分宮,未來還要繼續和往日一樣向祖師輸送利益嗎?
“當然是聽師尊的,我永遠是師尊的弟子。”
還不是時候,這點蠅頭小利,王玉樓當然能不眨眼的讓。
聽聞不用改,鄭彥心中懸著的石頭當即放了下來,誰不怕成為代價呢?
成為代價,不惜一切代價,什麼是代價?
代價,代人支付價格……
代價就是數不清的人命,數不清的利益,數不清的可能性,一切的一切,在一句代價中,化作燃料。
沒人願意成為代價,但多數人都無力決定自己是否要成為代價。
“明白、明白”
【斷的有點尷尬,這部分劇情平淡,因為這屬於必要的過度,後麵的劇情更有意思些,明天爭取補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