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剛在窗欞上暈開一道淺金。
林宇就被院牆外傳來的叮叮當當聲驚得翻身坐起。那是村裡修電的聲響,不知不覺之間,電線杆已經架到了家門口,要不了多久家裡就能通電了。
他套上衣服,推開門正撞見二妮踮腳往灶膛裡添柴,火苗映得她鼻尖發紅。
二妮轉頭時,鬢角碎發被熱氣蒸得微卷:“昨兒剩的不夠墊肚子,我再擀點麵條,你快去看看媽吧,沒見好,又發燒了。”
她話音未落,東屋傳來壓抑的咳嗽,像是枯枝在風裡折斷的聲音。
母親王玉芬昨晚開始有些偏頭痛,聽聞二妮說明情況,林宇趕緊進屋去查看母親情況。
炕席上,王玉芬裹著褪色的藍布棉被縮成一團,灰白的發絲黏在汗津津的額頭上。他伸手探向母親滾燙的額頭,掌心被燎得發燙。
藥碗擱在炕沿,褐色藥汁結了層油皮,顯然隻喝了幾口。
“媽,喝中藥怎麼能行?家裡不是有感冒藥嗎?” 林宇說道。
因為以前妹妹發燒差點兒去世,因此家裡的藥都是常備。
“前天你二嬸說老太太生病了,過來把藥拿走了,就沒送過來。沒事兒,媽喝點兒這藥草就好,估計藥勁兒還沒上來。”王玉芬氣若遊絲,乾枯的手指無意識揪著被角,“彆折騰,過晌午就好了。”
“這樣哪行?一會兒我帶你去醫院打個針吧。” 林宇掀開棉襖要給母親加件衣裳,棉絮從袖口破洞鑽出來,像團沒化開的雪,“二嬸這也真是的,東西借過去就不知道還,就成了她家的。”
林宇翻了個白眼。
這事兒他不知道,知道的話,高低不會讓借。
“不用,就發個燒”
“家裡兩個孩子呢,萬一傳染給他們怎麼辦?” 林宇截斷母親的話,見她眼底閃過猶豫,又軟下聲氣,“您忘了冬子上次感冒,咳嗽得整夜睡不著?”
這句話終於讓王玉芬鬆了口。
外頭傳來二妮喚吃早飯的聲音,玉米麵餅子混著白菜幫子的香氣飄進來,一家人吃完飯,就直奔熊嶽城。
林宇今天進城除了給母親看病之外還有一件事兒,那就是去印染廠等待趙老栓的電話,詢問一下趙大勇的並病情什麼情況。
營養費已經讓趙老栓的侄子趙長坤送過去,臨行前,林宇特意交代過,讓趙老栓打個電話過來。
馬車停在熊嶽城醫院門口,林宇扶著打完針的母親在長椅上歇腳,看著她蒼白的臉色漸漸有了血色,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下。
見母親王玉芬臉色好多了,他便匆匆往印染廠趕去。
印染廠門口的大鐵門鏽跡斑斑,門衛老張頭叼著煙袋鍋子,見是林宇,擺擺手就放他進去了。林宇熟門熟路地穿過晾曬布匹的空地,五顏六色的布料在風中獵獵作響,像一道道詭異的符咒。
此時,二樓拐角處,朱有財辦公室的門縫裡滲出嗆人的煙味,像團灰色的霧。
推開門,煙霧瞬間裹住兩人。
朱有財歪坐在藤椅上,煙灰缸堆滿歪斜的煙頭,衣服袖口沾著茶漬,他眉頭擰成死結,聽見動靜也沒抬頭。
“朱廠長,什麼事情,把你愁成這個樣子?”
林宇話音剛落,搪瓷缸裡的茶水晃出漣漪,朱有財猛地抬頭,煙灰簌簌落在文件上。他眯起眼睛,肥厚的臉頰突然綻開笑紋:“原來是林宇啊,你可有日子沒來了,這位是?”
“啊,這是我媽,今天有些高燒,我帶她來打個針,順便到你這兒等個電話。”林宇攙著母親在褪色的沙發坐下,彈簧發出不堪重負的。
“哦,快進來坐,快進來坐。”朱有財打翻了桌上的鋼筆,墨水在報表上洇出墨團。
他手忙腳亂地給兩人倒水,玻璃杯沿還沾著口紅印。
林宇盯著廠長發紅的眼眶,輕笑一聲:“朱廠長,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什麼事兒讓你愁眉苦臉的?要是廠子裡的機器出現故障,我給你修就是了。”
朱有財擺了擺手,他扯開領帶,喉結上下滾動:“不是廠子裡的事兒,你來的正好,這事兒還真必須跟你說說,也好讓你有個準備!”
“啥事兒?跟我還有關係?”
“就是跟你有關係,劉建偉越獄了。”
“啥?劉建偉越獄了?”林宇頓時一驚,差點兒撞倒了茶幾上的暖瓶,“咋可能呢?監獄的管理可不是一般的嚴。”
朱有財抓起煙盒,卻發現裡頭已經空了。
他煩躁地把煙盒揉成團:“開始我也不相信,直到人家警察來廠子裡了解情況,我才相信。”
“他自己一個人自然沒有那個本事,聽說是跟其他幾個人一起越的獄。是拉著他們去農場改造的路上跑的,然後就鑽進了深山老林,到現在沒找到。”
“我跟你說這些,是讓你小心一點兒,”朱有財掐滅煙頭,神情嚴肅,“劉建偉最恨誰呀?最恨的就是你和二妮,其次是我,他出獄了,第一件事兒就是找咱們來報複。”
林宇喉嚨發緊,艱難地咽了口唾沫。
“這幾天廠子裡的安全警戒我已經提高了好幾層,生怕這劉建偉來廠子裡搗亂。”朱有財繼續說道,“二妮最近上下班兒,你最好還是接送一下吧,免得出什麼事兒。”
林宇眉頭擰成死結,指節捏得發白。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下了起來,劈裡啪啦砸在玻璃上,像極了他此刻紛亂的思緒。劉建偉是個睚眥必報的主,要說他不會報複,打死他都不相信。
“知道跑哪個深山老林裡去了嗎?”林宇問道。
朱有財將煙頭狠狠按滅在煙灰缸裡:“聽說是從野豬嶺那跑進去的,具體我也不太清楚,警察不會跟我說那麼多的,隻是要讓我小心,發現有問題立馬就報警。”
他望著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廠區,重重歎了口氣,“老話說得好,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他一天不露麵,我這心裡就七上八下的。你說,他要是趁著哪天夜裡,來廠子裡放一把火,這印染廠可就全完了。”
朱有財歎了口氣。
這是他最擔心的事情。
畢竟,廠子那麼大,單單靠一個守門大爺,根本防不勝防。
林宇摩挲著下巴,眼神堅定:“這的確是個問題,得想辦法把他找出來才行。”
他不願坐以待斃。
畢竟,他們在明,劉建偉在暗,而他又不可能一直跟在二妮的身邊兒,萬一二妮出了什麼事兒,他得後悔一輩子。
“小宇,到底咋回事兒?這罪犯越獄,為啥要找你和二妮啊!”王玉芬攥著兒子的衣袖,聲音發顫。
她蒼白的臉上滿是驚恐,原本就虛弱的身子微微顫抖。
林宇深吸一口氣,儘量讓語氣平靜:“媽,那劉建偉當初想欺負二妮,讓我和朱廠長一起給送進去的,這會兒越獄,估計會報複咱們。不過你彆擔心,我會想辦法的。”
“哎媽呀,那二妮來回上下班兒,豈不是很危險?”王玉芬急得眼眶發紅,雙手不停搓著衣角。
青山漁村距離熊嶽城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二妮每天上下班兒都是起早貪黑的。
而且,一般時候,二妮都是一個人騎自行車上下班,出了這事兒,誰能放心?
朱有財敲了敲桌子,沉聲道:“要不這樣,二妮最近還是彆上班了,在家裡呆著吧,要是真出了事情,誰也承擔不起這個責任。等劉建偉被抓到了,然後再回來上班兒。”
朱有財也不想二妮真的出事兒,不然會對廠子造成很大的影響,要是二妮在家裡出事兒,那跟他印染廠可就沒關係了。
“朱廠長,那可謝謝你了。”
王玉芬如釋重負,靠在沙發上,緊繃的肩膀終於放鬆了些,工作固然重要,但是生命更加重要,她可不想讓自己兒媳婦兒冒險。
林宇在朱有財辦公室呆到了十點多,這才接到了趙老栓的電話。
電話那頭趙老栓的聲音帶著哭腔,卻又透著股劫後餘生的暢快,“小宇啊,大勇的手術成了!醫生說恢複得特彆好,再觀察一兩個月就能出院!”
老人的喘息聲混著街道上汽車轟鳴的雜亂聲,“你給的錢夠了,千萬彆再操心,我侄子在這兒守著,肯定把大勇平平安安送回家!”
聽到這話,林宇總算放心了下來。
“行,老栓叔,那我們就在家等著你們回來。”
知道趙大勇手術平安,林宇總算放心下來,隨後才帶著母親走出了朱有財的辦公室。而後又在廠房裡找到二妮,和二妮說明了劉建偉越獄的事情,三人又轉而回家。
“這叫什麼事兒,又不知道要在家呆幾天。”二妮說道。
“在家呆著就呆著,你要是閒不住,就跟小宇收魚獲去。你自己一個人上下班兒,媽實在放心不下。我們都跟朱廠長說好了,等劉建偉被抓起來,你再回來上班兒。”
“好吧!”
聞言,二妮隻能無奈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