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在協和醫院門前緩緩停下。
作為中國醫學領域的“金字招牌”,北京協和醫院自1921年建成起,就彙聚了海內外頂尖的醫學人才,是中國現代醫學的搖籃。
這裡不僅擁有全國最先進的醫療設備,更是疑難病症的“終點站”,無數在地方醫院束手無策的患者,都把最後一線希望寄托於此。
因為此時已是晚上八點多,這個時候去肯定已經來不及了,所以林宇帶著三人先吃了飯,然後找了個招待所住下休息。
等第二天一早,他們吃了早飯,就直奔醫院而去。
天還沒亮透,北京協和醫院的掛號大廳已經像煮沸的開水般喧鬨。
白熾燈把牆麵照得慘白,掛號窗口前蜿蜒著望不到頭的長龍,人擠人、肩貼肩,汗味混著消毒水味在空氣中彌漫。
林宇攥著老栓叔的胳膊,生怕被洶湧的人潮衝散,身旁的王大春則用壯碩的身軀護著緊張得直搓手的趙大勇。
“要號嗎?”
“心內科專家號!”
“腎內科餘主任,現取現拿!”
黃牛們縮在牆角或遊蕩在隊伍邊緣,眼神像鷹隼般掃視著每個麵露焦急的人。一個穿著藏藍色夾克的黃牛湊到林宇跟前,壓低聲音:“兄弟,吳寧教授的號,加五十塊,立馬給你!”
林宇皺眉推開他,轉頭瞥見老栓叔攥緊的拳頭,那裡麵捏著皺巴巴的掛號費,每一分都浸著血汗。
趙大勇臉色比昨夜更蒼白,額角沁著冷汗,手指死死揪著林宇的衣角:“小宇,這麼多人…… 能掛上號嗎?”
趙老栓張了張嘴,乾裂的嘴唇抖了抖,卻沒發出聲音,渾濁的眼睛裡滿是不安。
“不用急,我們前麵沒有多少人了。”林宇說道。
聽聞林宇這麼說,那黃牛識趣的走開了。
隨著隊伍緩慢挪動,玻璃窗後的掛號員機械地重複著“下一位”,沒過多久就輪到了林宇。
他踮腳望向牆上的專家宣傳欄,吳寧教授的照片被鑲在最中央,簡介上密密麻麻的學術頭銜和科研成果閃得人眼暈。
“掛吳寧教授的號!”林宇把身份證和錢塞進窗口,很快就拿到了號。
診室門外的空氣幾乎要被焦灼的情緒點燃。
林宇靠著斑駁的牆壁,看著手中皺巴巴的掛號單,上麵“127號”的字樣被汗水暈染得有些模糊。
走廊裡擠滿了拎著保溫桶、裹著厚外套的患者和家屬,有人蹲在牆角啃乾硬的饅頭,有人攥著票據來回踱步,此起彼伏的咳嗽聲、哄孩子的低語聲混著消毒水味,在頭頂忽明忽暗的日光燈下發酵。
“115號!115號在不在?”小護士的聲音像把利刃劈開嘈雜。
診室的門剛裂開條縫,人群瞬間如潮水般湧上前,幾個心急的患者甚至扒住門框,驚得小護士慌忙用白大褂抵住門縫。
她側身擠出來,臉頰漲得通紅,扯著嗓子又喊了一遍,同時用身體死死擋住門口:“彆擠!按順序來!”
林宇踮腳朝門縫裡張望,隻能瞥見吳寧教授伏案書寫的模糊輪廓,白大褂的衣角隨著動作輕輕晃動。
每一次叫號,門口就會爆發一場無形的“爭奪戰”,有位老太太被擠得險些摔倒,王大春眼疾手快扶住她,轉頭嘟囔:“這哪是看病,簡直像打仗!”
“打仗都沒有這麼著急的。”林宇說道。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牆上的掛鐘指向十點。
老栓叔蹲在地上想要抽煙,被路過的護士出言製止,最後隻能煙袋鍋子在青磚縫裡碾了又碾又彆在了後腰上;趙大勇則是蜷在長椅上,臉色蒼白得像張紙。
小護士依舊保持著機械的節奏,每次開門都精準控製著縫隙寬度,像守護城門的衛士,將躁動不安的人群隔絕在外。
終於,當“127 號”的聲音響起時,林宇幾乎是被推著湧進診室。
門在身後 “哢嗒” 關上的瞬間,走廊的喧囂驟然被切斷,消毒水的氣味變得清晰而純粹,他也終於看到了吳寧教授專注看診的側臉。
白熾燈將桌麵的病曆本照得發亮,吳寧教授摘下老眼鏡,目光在趙大勇蒼白的臉上停留片刻,聲音沉穩如鐘:“誰是患者,哪裡不舒服?詳細說說,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趙大勇攥著椅子扶手,喉結滾動了兩下,聲音發顫:“吳、吳教授,我胸悶氣短,爬兩層樓就喘不上氣,晚上睡覺…… 得墊三個枕頭才能躺平。”
他邊說邊解開衣領,露出鎖骨處因頻繁按壓留下的紅痕。
“教授,我們在營口市醫院檢查過,說是心臟病。那邊醫生建議來協和手術,說這裡康複幾率高。”林宇說道。
吳寧教授推回眼鏡,骨節分明的手指捏著膠片湊近燈光。
光影在他臉上投下交錯的陰影,半晌才開口:“心電圖顯示心肌缺血,這張造影圖……”
他用鋼筆尖輕點膠片某處,“左冠狀動脈有明顯堵塞。在當地做過藥物治療嗎?”
“吃了半個月藥,沒啥起色。”趙老栓趕緊跟著說道。
吳寧教授抬頭掃了眼趙大勇,又低頭在病曆本上疾書,鋼筆尖劃過紙麵發出沙沙聲響:“先住院做全麵檢查,包括心臟b超、動態心電圖。手術方案得根據具體數據製定,但……”
他頓了頓,目光從鏡片上方透出,“你們來得還算及時,這類病症拖延不得。”
趙大勇的手突然抓住林宇的手腕,掌心全是冷汗。
林宇反手拍了拍他手背,轉向吳寧:“教授,隻要能治好,什麼方案我們都配合!”
診室裡陷入短暫的沉默,唯有牆上的掛鐘滴答作響,吳寧撕下一張住院單,推到兩人麵前,白大褂袖口掃過桌麵,帶起一陣輕微的風:“去一樓辦住院手續吧,醫院會安排好各項檢查的,等檢查都下來,再安排具體的手術時間”
夕陽的餘暉斜斜地灑在協和醫院的青磚牆上,林宇和王大春並肩走出大門。
林宇揉了揉發酸的後頸,王大春則扯鬆了領口的紐扣,兩人腳步不自覺地慢下來,仿佛要把這一整天的疲憊都留在醫院門口。
“也不知道老栓叔能不能挺得住,畢竟這麼大歲數了。”林宇望著住院部方向,那裡的窗戶亮起星星點點的燈光,像一片遙遠而模糊的希望。
王大春踢開腳邊的石子,帆布包隨著動作晃得叮當響:“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他們家就沒彆的人,要我說老栓叔也是,怎麼不把他侄子叫過來。”
“誰家不是忙裡忙外的,估計老栓叔也不想麻煩他。”林宇頓了頓,借著說道:“畢竟,這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耽誤時間久了,人家日子也沒法過了。”
王大春聞言沉默了,喉嚨裡溢出一聲沉重的歎息。
“那咱現在咋整?”
“時間就是金錢,走,直接去火車站,咱們早到一天,就早一天回來。”
二人又打了出租車,出租車碾過北京胡同的青石板路,路燈的光影在車窗上斑駁跳躍。
林宇和王大春拎著裝滿吃食的塑料袋,在火車站售票窗口前駐足,等買完了票就直接進站。
因為路途遙遠,林宇並不想吃苦,直接買的硬臥。
因為這個年代,人們都不富裕,舍得買臥鋪的人少之又少,大部分人無論去多遠的路,都隻會買硬座。因為買臥鋪的人少,二人的臥鋪正好挨著,還都是下鋪,十分方便。
站台廣播裹著電流聲響起時,綠皮火車正噴著白霧緩緩進站。
二人上車,硬臥車廂的木門推開,混著汗味與泡麵香的熱氣撲麵而來。
林宇摸到下鋪冰涼的鐵皮扶手,轉頭見王大春已經把帆布包往行李架上一甩,“噗通”一聲倒在床上,鼾聲隨即響起。
林宇解開襯衫最上麵的紐扣,卻沒敢完全放鬆。
這個年代的治安可並不好,小偷、扒手、甚至有可能碰到劫匪。
雖然他的錢都裝在了內褲兜裡,但還是不得不小心。
他隔著布料摸了摸藏在內褲兜裡的錢袋,金屬扣硌得皮膚生疼。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細碎的腳步聲從過道傳來時,林宇猛地睜開眼。借著車窗外忽明忽暗的月光,他看見一個佝僂的身影正費力地往他們上鋪攀爬。
那人穿著洗得發白的藍布衫,後頸有道月牙形的疤痕。
林宇本想閉眼繼續睡覺,突然大腦猛地一閃,再次看向眼前這個男人。
“喂,大哥,你叫謝寶運?”
林宇撐著身子坐起,聲音在寂靜的車廂裡格外清晰。
上鋪的動作突然僵住,那人慢慢轉過頭,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驚訝。
王大春被動靜驚醒,迷迷糊糊地嘟囔:“咋了小宇?大半夜的……”
林宇並沒有回答。
“我是叫謝寶運,你咋知道我的名字?咱們兩個認識嗎?”
林宇頓時就笑了。
“你不認識我,我卻認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