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心頭一震。
司馬懿是舊計重提，本質上還是叫他引北胡南下，助他抗楚。
烏丸蟠踞於遼西，漁陽一帶，其眾有三十萬之眾。
其單於蹋頓，號稱麾下有鐵騎五萬。
當然了，隻是號稱而已，難免有虛張聲勢之嫌。
不過就算打個對折，蹋頓至少也能調動三萬左右的烏丸鐵騎。
三萬騎兵啊，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這是一支足以改變幽州戰局，扭轉乾坤的軍團。
況且烏丸主力所在，正盤踞於漁陽北部，沽水上遊方向，長城內外。
蹋頓鐵騎沿沽水南下，不出三日就能打到漁陽，五日就能殺到薊縣城下。
彼時劉備率大軍西追於他，薊縣一線必兵力空虛，蹋頓若能趁虛攻破，則劉備後方起火，糧道被斷，三十萬大軍豈能不軍心瓦解，到時候…
曹操腦海中勾勒著司馬懿的藍圖，神色越來越興奮，突然間拄著拐杖掙紮著站了起來。
“仲達此計甚——”
話到嘴邊，曹操臉上喜色驀然消息，重新又坐了起來。
眉頭也隨之再次凝起。
“烏丸，胡人也！”
“孤說過，孤乃大魏之王，漢人之主，焉能引胡人入塞？”
“司馬仲達，你此計是想讓孤為後世口誅筆伐嗎？”
曹操拐杖一擊地麵，臉上掠起一絲怒容。
司馬懿急到拳頭緊握，心說都到什麼時候了，你還裝什麼清高啊？
寧可你負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負你，這話是誰說的？
掘濟水淹了十數萬百姓，這是誰乾的？
你乾的那些個有傷天和，為天下人唾罵，為後世口誅筆伐的缺德事還少麼，又不差這一件。
什麼名聲，什麼史書評價，你早就視為糞土了，怎麼現在當此國家存亡之際，你卻又立起了牌坊。
你是精神分裂了嗎？
司馬懿是在心裡將曹操罵了個狗血淋頭，拳頭握到哢哢作響，最終憋到臉色通紅，卻沒敢迸出一個字數。
深吸一口氣後，司馬懿隻得苦勸道：
“大王，幽州存亡關乎河北存亡，河北存亡，關乎我大魏存亡。”
“臣以為，為了我大魏存亡，現下已到了一切皆可犧牲的地步。”
“臣請大王以社稷為重，以江山為重啊！”
司馬懿深深一拜，語氣已近乎哀求。
這番勸諫之詞，已經說的夠明白：
老曹啊，都到啥時候了，咱彆裝了行不？
活下去要緊啊！
曹操神色一凜，心中顯然被司馬懿所觸動，一時沉默不語。
司馬懿所說的現實，他豈能不清楚。
隻是彆的事他可以不擇手段，唯有“勾結”胡人這件事，卻觸及了他的底線。
做漢征西將軍，討滅胡虜，開疆拓土！
這是他僅剩的初心。
如果連這份初心也放棄了，曹操就再也不是曹操了。
“仲達之計，還是有欠妥當，有欠妥當啊…”
曹操搖了搖頭，再次否定了司馬懿的計策。
態度雖不及先前之堅決，卻仍舊是拒絕了。
司馬懿急到抓耳撓腮，就差戳穿了窗戶紙，怒斥曹操你又當又立。
“大王，臣有一計，既能誘烏丸人為我所用，又不必損及大王聲名。”
一名謀臣突然站了出來，慨然請言。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聚向了那人。
田豫，幽州漁陽人，曾經的護烏丸校尉。
自得知楚軍登陸幽州後，曹操便令各郡現有兵馬，儘數調往薊縣增防。
身為護烏丸校尉，田豫也隻得帶著千餘部眾，火速趕至了薊縣。
“國讓，你有何良策，說下去！”
曹操精神為之一振。
既能用烏丸人幫他抗劉，又能不必違背初心，這種兩全其美的好事，他怎麼可能不激動。
“臣為烏丸校尉，與那烏丸蹋頓相熟，頗得他之信任。”
“若大王恩準，臣可即刻前往烏丸單於庭，向其陳明唇亡齒寒的道理，同時矯詔稱大王封蹋頓為遼西公，將薊縣以東漁陽，右北平，遼西三郡儘數賜與其做封地。”
“條件，便是蹋頓率烏丸鐵騎南下，出其不意奔襲薊縣，切斷劉備糧道及後路。”
“蹋頓畏於唇亡齒寒，又貪圖於三郡之地，必會儘起烏丸鐵騎南下。”
“如此既能利用烏丸人為大王所用，事後大王又可稱這是臣矯詔，擅作主張，拒絕給蹋頓三郡之地，由此保住了大王的聲名。”
“這便是臣的計策。”
田豫洋洋灑灑，慷慨激昂的獻上一計。
曹操眼眸亮了。
假傳王詔，騙烏丸出兵助戰。
田豫這是要讓他這個魏王受益，卻自己背上一個矯詔的黑鍋！
這是名符其實的舍生取義啊！
這才是忠臣，大大的忠臣！
曹操霎時間感動到熱淚盈眶，難以置信的問道：
“國讓，你此計雖妙，卻要背負罵名。”
“倘若將來事泄，你還有可能麵臨殺生之禍，為那蹋頓盛怒之下所害。”
“你當真願擔此重任？”
田豫神色決毅，慨然道：
“臣身為大魏之臣，為大魏赴湯蹈火，乃臣義不容辭之責任！”
“隻要能為大王擊退劉備，保住幽州，臣何懼生死，何計虛名！”
曹操微微點頭，顯然為田豫的赤誠忠心而欣慰感動。
司馬懿卻嘴角微撇。
田豫乃漁陽人，若幽州失陷，他就和自己一樣，變成了無根之水，孤魂野鬼。
他自然要不惜一切代價，要為曹操保住幽州。
何況幽州若失，魏國離覆亡也就為期不遠。
魏國若滅，他就要以亡國之臣的身份，落於劉備手中。
當年田豫可是做過劉備的部下，曾跟隨劉備一路輾轉到了徐州。
當見識了曹操的強大後，田豫便以為母親儘孝為由，脫離了劉備回往幽州。
曹操進攻河北，大軍一至幽州，其便即刻歸附曹操。
這樣一個曾拋棄劉備之人，還有何麵目再麵對劉備？
所以，田豫隻能不惜一切借價，哪怕賭上自己的信義名聲，也要幫曹操保住幽州。
司馬懿看穿了田豫私心，卻並沒有點破。
隻要能誘使烏丸出兵助戰，何必計較你是私心還是公心呢。
“大王，臣以為田國讓之計，確乃兩全其美之計，請大王恩準！”
司馬懿索性順水推舟，出言附合。
曹操再次陷入沉思。
良久後，又是一聲歎息，曹操無奈的拂了拂手：
“國讓，你就留下來守薊縣吧。”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授，你若有扭轉乾坤之策，自可為之便是。”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曹操被田豫說服了。
不過他還是既當又當，並未明著點頭答應，隻用一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授”來做回應。
言下之意，你想怎麼做，自己看著辦吧，反正是跟我沒關係。
田豫則大喜，忙躬身一拜：
“請大王放心，臣接下來所做之事，大王皆不知曉，全都是臣自作主張。”
“無論發生了什麼，豫皆願一力承擔。”
曹操心中愈發感動，當即起身下榻，跌跌撞撞的來到了田豫跟前，將他的雙手緊緊抓住。
“我大魏若多幾個國讓你這樣有擔當的忠臣，何至於落入現下這般地步？”
“國讓，你且放心，你今不負孤，孤定然也不負你！”
曹操眼中含淚，鄭重其是的給出了承諾。
“大王！”
“國讓！”
君臣雙手緊握，四目相對，已是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