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臉色一變。
殿中眾臣無不是神色大震,皆是吃了一驚。
司馬懿這是啥意思?
他在勸曹操放棄鄴城,不戰而逃?
你先前不是還怒懟賈詡,力主要堅守鄴城的麼,這才幾天的功夫,就要勸曹操棄城而走?
鄴城不守,冀州怎麼可能守得住。
冀州丟了,幽州也必失!
到時候不還得照賈詡所說,穿越太行山,退往並州的麼。
早知如此,當初曹操就用賈詡之計,你為啥要反對?
這不是脫了褲子放屁麼…
曹操臉色一震,眼中頓時燃起一絲怒色。
“大王且聽臣把話說完,臣並非是讓大王放棄鄴城。”
司馬懿忙是解釋道:
“鄴城乃我大魏都城,關乎到河北存亡,臣怎麼可能讓大王不戰而棄呢?”
“以鄴城之堅,糧草之充足,其實完全不必大王親自坐鎮,隻需留一大將鎮守,足以擋住大耳賊進攻。”
“臣的意思時,大王可留重兵繼續堅守鄴城,卻率主力北上趙郡,駐紮於梁期城一線。”
“這樣一來,一者可保證大王不身處險境,二者可與鄴城形成南北犄角呼應之勢,三者也可保證鄴城北麵糧道不為楚軍所斷。”
“如此,鄴城可守,大王萬金之軀可保,豈非兩全其美?”
聽得司馬懿洋洋灑灑一番分析,曹操臉上的惱怒之色漸漸冷卻,捋著短髯沉思不語。
曹操還在權衡利弊,賈詡卻道:
“司馬仲達,你這一計雖可令大王不立足於危牆之下,可想守住鄴城,未免一廂情願了吧。”
“照你這麼一分兵,鄴城最多隻餘下四萬左右兵力,楚軍三十萬大軍,可從容將鄴城圍成水泄不通。”
“黎陽的前車之鑒你忘了麼,難道你想讓鄴城守軍,也重蹈黎陽守軍的複轍嗎?”
曹操心中一凜,猛的抬起頭看向了司馬懿。
黎陽一戰,何其慘烈啊。
曹仁和兩萬魏軍,被困了整整六個月時間,曹仁甚至被逼到了以民為食的地步。
劉備卻以莫大的決心和毅力,硬是圍到曹仁棄城突圍之時。
黎陽保衛戰,卻仍舊以黎陽失守,曹仁及兩萬將士全軍覆沒而收場。
倘若鄴城保衛戰,乃是黎陽保衛戰的翻版,那堅守鄴城的意義又是什麼呢?
最終依舊守不住,還白白折損了幾萬將士?
曹操需要司馬懿給他一個解釋。
司馬懿卻冷冷一笑,不緊不慢道:
“賈衛尉多慮了,你既提到了黎陽保衛戰,那你就應該記得,劉備此前已圍困了黎陽近六月。”
“六個月的鏖兵,楚軍的精神體力其實已是強弩之末,就算他再圍鄴城,又能圍幾個月?”
“撐死了,他再圍六個月嘛。”
“而我鄴城中所屯之糧草,卻足以支撐一年之用,又何懼與大耳賊鏖兵?”
賈詞語塞。
曹操則眉頭鬆展,眼眸微微一亮。
司馬懿說的沒錯。
劉備的楚國國力是強,可再強也不可能強到,能支撐三十萬大軍兩次圍城,前後加起來一年之久吧。
哪怕漢朝國力鼎盛之時,也沒有豪橫到如此地步。
“仲達言之有理,大耳賊最多圍城半年,必國力不支,不得不棄圍南撤。”
“鄴城糧草可支一年,隻要堅守不戰,必能熬到大耳賊退兵!”
曹操信心大增,一拍案幾:
“好好好,仲達此計,真乃兩全其美之策,可行也!”
眼見曹操拍板,賈詡無話可說,隻能暗歎一聲,閉上了嘴巴。
大計已定,接下來,就是誰留下來堅守鄴城了。
曹操目光掃向眾臣,眉頭卻重新皺起。
放眼望去,他赫然發現,自己竟是無人可用。
鄴城乃國都,關係重大,守將首先得是一員值得信任,對他和魏國絕對忠誠,沒有叛國降楚可能之人。
這個人,自然是曹氏夏侯氏宗親為首選。
可惜啊,曹仁,曹洪,曹真,曹休,夏侯尚…
宗室之中,可擔當大任者,皆已隕命於了劉備之手!
也隻剩下了夏侯惇這麼一根獨苗,現下還在鎮守關中。
鄴城中的宗室子弟,隻餘下一班庸才,無人可擔大任啊。
不用宗室子弟,那就隻能用外姓了。
除徐晃之外,也就張郃能擋此重任。
可他能把幾萬兵馬,把鄴城放心的交給張郃嗎?
當然不能。
室親也不行,外姓也不穩,曹操是陷入了無人可用的尷尬境地。
“父王!”
一個突然起身,神色決毅,慨然道:
“兒臣願留下來,代父王鎮守鄴城!”
曹操神色一震。
眾臣驚異的目光,齊刷刷的聚向了那請纓之人。
正是曹衝!
自中了蕭和調虎離山之計後,曹操便對自己這個神童兒子大失所望,漸漸冷落了下去,凡國家大事都鮮有再征詢其意見。
曹衝也很識時務,知道自己不再為曹操信任,便再沒有進言獻策。
卻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曹衝卻突然站了出來,竟要主動請纓擔此重任。
要知道,司馬懿嘴上說的萬無一失,實則所有人都知道,留守鄴城乃是在賭命。
彆管鄴城多堅固,也彆管你糧草有多充足,你麵對的敵人可是擁有蕭和這等神人的劉備。
天下多少堅城,最初不都是看起來堅不可摧,結果卻皆為蕭和奇謀所破。
誰敢保證,鄴城就一定會是個例外呢?
一旦鄴城不保,你曹衝身為曹氏子弟,魏王之子,你還有命活嗎?
“倉舒,你…你當真願留下來鎮守鄴城?”
曹操眼神既是驚喜,又有質疑。
曹衝是自己兒子,忠誠自然是毫無疑問。
以曹衝的智計能力,就算鬥不過蕭和,守住鄴城應該還是綽綽有餘。
曹衝確實是坐鎮鄴城,統軍堅守的最合適人選。
此為驚喜。
曹操質疑的卻是,曹衝當真有如此勇氣,甘願冒著身陷孤城的風險,毅然鋌身而出為他分憂?
“鄴城存亡,關乎到我大魏存亡,關乎到我曹氏江山社稷之存亡。”
“當此社稷存亡之時,兒臣身為父王之子,焉有不鋌身而出,為我曹魏赴湯蹈火之理?”
曹衝慨然表明心誌,接著再一拱手:
“兒臣拜請父王,給兒臣一個為國儘忠,為父王儘孝的機會!”
曹操眼眶濕潤了。
打虎親兄弟,上陣還得靠父子兵啊。
危難時刻,自家兒子的鋌身而出,不避生死,著實是令曹操大為感動。
曹操先前對曹衝的失望,那些個怨氣,這一刻也隨之歸零。
“好啊倉舒,你能有這份擔當,這份膽略,這才是我曹操的兒子!”
曹操拐著拄杖下階,重重一拍曹衝肩膀:
“倉舒,你既有這份為國儘忠之心,孤就把這鎮守鄴城的重任,交在你的肩上了。”
“你若能不負孤之所望,孤必不負你!”
一旁司馬懿,卻是眉頭緊鎖,警惕的目光暗暗射向曹衝。
在他看來,曹衝敢冒此風險,無非是想放手一搏,以守住鄴城的蓋世之功,奪回重新坐回爭奪儲位這張牌桌的資格。
曹操那一句“孤必不負你”,顯然是在給曹衝畫大餅,暗示曹衝隻要守住鄴城,我就立你為世子。
這對曹丕,對他而言,顯然不是一個好兆頭。
“沒想到這個曹衝,竟然還有這等破釜沉舟的勇氣,這可不是件好事啊…”
司馬懿心思飛轉,眼眸中透出一絲忌憚。
曹衝留鎮鄴城之事,就此定下。
曹操爾後環掃眾臣,問道:
“倉舒已決意代孤鎮守鄴城,爾等誰還有膽色留下,輔佐倉舒鎮守?”
話音方落。
辛毗奮然起身,拱手道:
“大王,臣願留下,輔佐倉舒公子鎮守鄴城。”
緊接著,陳泰也一躍而起,慨然道:
“大王,臣也願留下,為大王死守鄴城!”
二人一帶頭,趙儼,李通等河南籍臣子,紛紛站了出來,慨然請纓。
相反,眾人河北籍的武將謀臣,卻皆選擇了沉默。
曹操看著辛毗等眾人,立時看穿了他們的動機。
自河南地失陷以來,辛毗陳泰這些逃往河北的河南籍臣子,便成了無根之水,在魏國中地位便是一落千丈。
這並非是曹操有意冷落他們,而是形勢之使然。
這幫河南籍士人,顯然不願接受現實,便想要抓住這最後的機會,破釜沉舟賭一把。
輔佐曹衝守住鄴城,就立下了不世之功,就能重新在魏國朝堂之中奪回失去的話語權。
就算不能與河北士人平分秋色,至少能保住現有的權力地位不再繼續滑落。
這些人的私心,曹操心如明鏡,自然是看的清清楚楚。
不過,這倒正中曹操下懷。
既然他們破釜沉舟,那勢必會不惜一切代價,拚儘全力輔佐曹衝堅守鄴城。
如此,則曹衝守住鄴城的機會,必將大大增加。
這自然是一件好事。
且若鄴城守住,這些河南士人便立下大功,他便能名正言順的重用這些人,也可適當製衡權勢日益膨脹的河北士人。
曹操眼珠飛轉,頃刻間已權衡出了其中利弊。
於是他深吸一口氣,將手中拐杖一扔,鄭重其是的向著眾臣深深一揖:
“我大魏能有諸卿這等忠臣義士,實乃我曹操之幸,社稷之幸。”
“堅守鄴城之重任,我大魏存亡之機,孤就全交在諸位的肩上了。”
“眾卿,我曹操在此拜托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