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昱在一片唾罵聲中被拖走。
片刻後,悲嚎聲戛然而止。
程昱人頭落地。
首級由水軍送往北岸,插在河北的土地上。
其屍骨,則拋之於黃河去喂王八。
劉備強壓下怒火,則照蕭和所說,即刻派人入濮陽查看各處水井。
果然如蕭和所料,各處水井之中,先後發現了魏卒的屍體。
滿城的水源,皆為程昱以腐屍所汙染。
所幸的是程昱拋屍不過數天,汙染程度有限,還不足以引起瘟病爆發。
而劉備尚未入城,數十萬楚軍將士也沒入城,並沒有飲用城中汙水,更是莫大的幸事。
於是劉備當即下令,封閉城中所有井水,禁止百姓汲水。
而為防萬一,他在蕭和的提議下,乾脆下令將城中上萬百姓,暫時都遷出濮陽城。
先就近於附近鄉縣安置,待清除了濮陽城中腐屍,確保水源無毒後,方才準他們返鄉。
至於三十萬楚軍將士,隻派小部份人馬入城,主力皆不入濮陽。
諸事安排已畢,已是天光大亮。
劉備在蕭和,關羽等眾臣陪同下,來到了濮陽渡。
朝陽東升,黃河上是水勢滔滔,波光鱗鱗。
劉備駐馬棧橋,遙望對岸。
身後的濮陽城上空,已升起了楚字旗。
黃河以南之地,自今日起,已儘數歸楚!
這意味著,他已完成了對傳統意義上的中原之地的收複。
此時此刻,望著眼前這滾滾黃河,劉備恍惚間有種身在夢中的錯覺。
遙想數載之前,自己還隻蝸居於樊城一隅,兵不滿萬,將不過關張趙。
那時心中所慮,隻是如何能生存下去,怎敢去幻想有朝一日,竟能取荊州下江東攻淮南收下邳…
直到今日,收複中原,飲馬黃河!
這一切,當真是如夢如幻啊。
直到身邊響起將士們振天的歡呼聲時,劉備方才從恍惚中回到了現實。
嗅著撲麵而來,夾雜著黃河泥沙味的河風,劉備方才確信,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若無伯溫,孤今日焉能飲馬黃河呀…”
劉備馬鞭指著滔滔河,感激欣慰的目光,卻笑看向了蕭和。
他又豈會忘記,自己能走到今日這般高度,誰才是最大的功臣。
蕭和淡淡一笑,拱手道:
“大王能有今日之盛勢,乃大王神武雄略,眾將士用命之功,非是臣一人之功也。”
劉備知道蕭和是不願據功,遂是哈哈一笑:
“濮陽已下,中原已複,此次北伐可稱全勝,傳孤之命,今晚大擺慶功宴,孤要與爾等及眾將士痛飲千杯,不醉不休!”
眾將皆是豪獵大笑。
“這慶功酒,自然是要喝個儘興。”
蕭和點頭一笑,話鋒卻一轉:
“不過興漢尚未成功,我等仍需努力,中原已克,下一步,我們就該謀劃跨過眼前這道大河,將大王的王旗,插上河北大地上了。”
蕭和的目光,再次轉向了黃河對岸,那一望無垠的河北平原。
劉備笑聲漸收,遙望北岸,重重點頭:
“伯溫言之有理,孤雖已飲馬黃河,然河北尚為曹賊所有,關中涼州也還未收複,再興大漢之業還任重道遠。”
“喝完了慶功酒,便班師南歸,讓將士們好好養精蓄銳吧。”
“待回許都之後,孤與爾等再好好商議商議北渡黃河,收複河北,伐滅偽魏之計!”
於是,劉備便在這黃河岸邊,下令大擺酒宴,犒賞三軍,共賀收複中原之功。
三天後,劉備留一萬精銳鎮守濮陽,率三十萬大軍班師南歸。
南岸楚軍退走,屯紮於北岸的魏軍,終於是長鬆一口氣。
一道濮陽陷落,程昱隕命的急報,立時飛馬送往了鄴城。
…
鄴城,王宮。
“兒臣沒能護得天子周全,有負父王所托,兒臣願領受父王責罰…”
大殿內,曹丕跪伏在曹操麵前,滿麵愧疚的請罪。
在留程昱死守濮陽,自己北渡黃河後,曹操料定劉備大軍會被拖在濮陽城下,短時間內無力過河入侵河北。
曹操遂留曹仁等諸將,率重兵駐守黎陽等北岸重鎮,自己則先一步回鄴城養傷。
曹丕在得知曹操歸來後,當即拖著未愈的傷軀,入宮前來請罪。
“洛陽失守,歸根結底乃程昱禦敵戰略失策,未能預料到大耳賊竟會走黃河水道,直接奔襲孟津襲取洛陽。”
“你及時護送天子出洛陽,算是應對得當,可惜天子氣運不濟,終究為楚寇所害,非是你之罪責也。”
曹操倒也算客觀,並未治曹丕的罪。
曹丕這才暗鬆了一口氣。
就在他剛剛要起身時,曹操忽然臉色一沉,問道:
“子桓,你跟為父說句實話,天子到底是被楚寇所害,還是為你所弑?”
曹丕打了個寒戰,心下頓時慌了神。
曹操突然間這麼問,莫非司馬懿安排的不夠縝密,走漏了他弑殺天子的風聲?
眼珠急是轉了幾轉,曹丕一咬牙,抬頭正色道:
“兒臣可對我曹家列祖列宗起誓,天子絕非兒臣所弑,兒臣若有半字謊話,便叫兒臣不得好死!”
曹操本來隻是懷疑,又見他發出這樣的毒誓,眼中疑色自然隨之打消。
“行啦,你也不必發這樣的重誓,孤隻是隨口問問而已。”
曹操鬆了口氣,麵色慶幸的慨歎道:
“其實你也知道,那劉奐並非他漢家天子,乃是一偽帝而已,你若怕他落入大耳賊之手,不得已殺之,倒也不能算錯。”
“孤擔心的是,你若真殺了他,手上就沾了我曹家人的鮮血,背負上了殺侄的罪孽!”
曹丕懵了。
那個劉奐,他不是你隨便找來的一個放牛娃麼?
我殺了他,怎麼就沾上了曹家人的鮮血?
還背上了殺侄的罪孽?
曹丕愣了半晌,方才結結巴巴道:
“父…父王,兒不太明白父王的意思?”
曹操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
“其實,那劉奐可能是你大哥的遺子,是你的親侄兒!”
曹丕又懵了。
一時間,他神情錯愕,眼神迷茫,仿若思維被卡在了某個地方。
曹操眼睛微微眯起,將前因後果道了出來。
當年曹昂隕命於宛城時,雖已成婚,膝下卻並無子嗣。
然這位曹家嫡長子,顯然是遺傳了曹操的風流,閒時也沒少流連於煙街柳巷。
數年前便有一倡家女子,帶著一男童登門,宣稱是當年曹昂一夜留情,留下了他曹家的種。
對於突然間冒出的大孫子,曹操既不能認,又不能不認。
若認了,這孩子就是曹昂唯一的血脈,便是他曹家的嫡長孫。
彼時卞氏已被立為正室,曹丕幾兄弟已升為了嫡子,若突然間冒出這麼個嫡長子,豈不是自找麻煩。
況且,誰又能保證,那倡家女沒有說謊?
這孫子曹操自然不能認。
可要是不認吧,萬一那倡家女沒說謊,那孩子確實是曹昂之子,自己這個做祖父的,又豈能讓自己的親孫子流落民間,跟著他母親受苦?
曹操思慮再三,雖然沒有認這個孫子,卻授意心腹,在老家譙縣置辦了宅院,錦衣玉食養著他們母子,並為那孩子取名為曹奐。
這也算是半認不認吧。
再到後來議立天子時,曹操一時心血來潮,便將這曹奐接到了許都,為其改名為劉奐,立為了偽帝。
為什麼這麼乾呢?
為了報複劉協的背叛,報複其出逃許都,投靠劉備。
你不是背叛我嗎,那好,我就讓我的孫子做你漢朝天子。
將來我若代漢稱帝,天子姓曹。
若我不廢漢稱帝,則天子名為姓劉,實則流著是我曹家的血。
無論如何,我總歸都不會吃虧吧。
曹操的如意算盤是打的叮鐺響,卻萬萬沒料到,他這個孫子曹奐,竟然也選擇在關鍵時刻背叛了他,要投奔劉備。
曹操心中有恨啊。
所幸那忘恩負義,背祖忘宗的小子,死在了逃亡的路上。
曹奐之死,曹操不心痛。
他唯一害怕的,就是曹奐是死在了兒子曹丕手下。
曹家人可以死在外人手上,卻絕不能死在自己人手上!
叔殺侄,一家人自相殘殺,那就是往他心窩子裡捅刀啊…
“我竟然殺了自己的侄子,我殺了大哥的兒子,我手上竟沾了曹家人的血?”
曹丕卻已是心驚膽戰,後背浸出了一層冷汗,眼前不斷浮現出當日馬車之上,他一劍擊殺曹奐的畫麵。
“子桓,你現在明白了嗎?”
曹操講述完其中秘密,意味深長的看向了曹丕。
曹丕打了個哆嗦,暗吸幾口氣,強壓下了心中滔天巨浪。
稍稍定了定神後,曹丕歎道:
“不想父王竟有這般苦心,若父王早將此事告知兒臣,兒臣當時便可告知他真正身份,他必不會背叛我們,也就不必死在楚軍手中了。”
曹丕加重語氣,刻意強調“死在楚軍手中”這件事。
曹操歎了一聲,擺手道:
“罷了,反正孤也無法斷定,他到底是不是你大哥的遺子。”
“就算他是咱們曹家子孫,這等忘恩負義之徒,死不足惜,子桓你也無需遺憾。”
曹丕心下暗鬆一口氣,麵上卻佯作萬分遺憾惋惜的樣子。
曹奐之事,就此翻篇。
曹操感慨收起,臉上換上了一副慈父的關愛,詢問道:
“子桓,孤聽仲達說,你被那曹奐刺傷了,傷口在哪裡,給孤瞧瞧。”
曹丕心頭咯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