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達,什麼蕭和之計,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父王怎麼就又中了那妖人的奸計?”
曹丕一把抓住司馬懿,滿臉茫然驚愕的問道。
司馬懿長吐一口氣,反問道:
“二公子可曾想過,那蕭和早不辦婚事,晚不辦婚事,為何偏偏在這兩國交戰之際辦婚事?”
“二公子不覺得蕭和此舉,頗有些不合時宜嗎?”
曹丕一怔,未能聽出司馬懿話外弦音。
司馬懿神色篤定,沉聲道:
“我料這必是此賊的激將法,他就是想借著這場婚事,來羞辱大王激怒大王,誘使大王率軍南下奔襲許都。”
“如此,大王方才會落入他布下的陷井之中!”
曹丕心頭一震,隱約已聽明白了些許。
司馬懿不再拐彎抹角,直言道:
“那蕭和的胃口,從一開始就不止是許都,而是要將陳留拿下,將我們驅逐到濟水以北。”
“而若想拿下陳留,他就必須要削弱我陳留之兵。”
“故而劉備才會撤回睢陽,關羽才會率軍出許都佯攻洛陽,陳群杜襲等降臣才會被賦以兵權。”
“這樣一來,大王見得許都兵力空虛,陳群等又手握兵馬可為內應,方才會誤以為覓得了良機,率大軍南下奔襲許都。”
“那關羽和蕭和則內外配合,蕭和在許都肅清陳群等內應,關羽則率軍由洧水南下,搶先一步於鄢陵設伏,以重創大王。”
“二公子,從頭到尾,我們皆被那蕭和牽著鼻子走,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中啊!”
曹丕鬆開了司馬懿的手,身子重新癱坐了下來,嘴巴大張,神情愕然。
那副目瞪口呆的神色,似乎是司馬懿推算的信息太過巨大,一時片刻間他竟消化不過來。
足足愣了半晌後,曹丕才猛的打了個寒戰,倒吸著涼氣道:
“仲達,你的意思是,陳群也好,父王也罷,還有程昱辛毗他們,全都中了那蕭和的引蛇出洞之計?”
“他布這麼一個天衣無縫,神鬼難測的大局,就是為了重創我軍主力,好趁勢攻取陳留?”
司馬懿一聲無力的歎息,重重的點了點頭。
曹丕又打了個哆嗦,背後湧起一絲毛骨悚然的寒意。
這一計,將曹操的心思穩穩拿捏,將陳群,程昱些河南士人的心思,一並洞若觀火。
從劉備到關羽,從睢陽到新鄭,陳留到鄢陵…
天時地利人心,全都被納入了謀劃範疇。
能布下這等天羅地網,鬼神莫測的布局,這是人能乾的事嗎?
“蕭和,這個蕭和,他到底,到底是…”
曹丕喃喃自語,渾身瑟瑟發抖。
司馬懿則緩一口氣,強作淡定,寬慰道:
“大王此計雖敗,於我大魏來說,無疑是一記重創。”
“不過,對公子而言,卻未必不是一件幸事,至少證明二公子你是有氣運在身的。”
曹丕一愣。
我曹家都被劉備揍成了這個樣,短短數日間,又折了四五萬精兵,我還是有氣運在身?
“仲達啊,你想安慰我也不是這麼安…”
曹丕話未出口,陡然間神色一震,倒吸一口涼氣。
此番曹操奇襲許都的計劃,當初軍議之時,他可是險些沒有忍住,差點要站出來力挺的。
幸虧他忍住了,不然現下曹操遭此重創,他豈非難逃責任?
而他那神童弟弟曹衝,當時恰恰出言反對。
這麼一對比,不正好顯出曹衝的明智,反襯出了他的愚蠢。
到時曹操一怒之下,立了曹衝為世子,那他這一切的努力,豈非都付渚東流了?
無過便是功,正是這個道理呀…
想明白此節,曹丕不禁抹了把額頭冷汗:
“幸得我記得仲達你的叮囑,當時沒有一時爭功心切,力勸父王奇襲許都。”
“如此看來,如仲達所說,我曹丕確實還是有幾分氣運的。”
司馬懿把喪事解釋成了喜事,曹丕順水推舟,驚懼也變成了慶幸。
腳步聲響,親衛匆匆入內,宣稱曹操已入城,召集重臣議事。
司馬懿和曹丕對視一眼,匆忙起身前去。
二人出府,翻身上馬。
臨要策馬揚鞭時,曹丕忽然問道:
“仲達,你適才也說了,父王遭此重創,陳留城恐怕是守不住了。”
“這陳留若失守,十幾萬楚軍趁勝北上,就算我們退往濟水以北,就能抵擋得住嗎?”
“我是擔心,到時莫說是豫州,隻怕連兗州也難保,整個河南地皆要失陷於大耳賊之手呀。”
司馬懿沉默,眼神變化不定。
良久後,深吸一口氣,歎道:
“兗州若是不保,河南皆為劉備所有,楚軍便將飲馬黃河,我大魏便有國本動搖之危。”
“形勢到了這個地步,看來我們不能再一味沉默,不能再奉行無過便是功了。”
曹丕眼神茫然。
司馬懿便湊上近前,壓低聲音道:
“稍後軍議,大王必會詢問對策,公子可這麼說…”
曹丕眼眸一亮,驀的明白了司馬懿適才那番話的含義。
“父王若用此計,確實能暫緩楚軍趁勝北進,為我們恢複元氣,重新構築防線爭取時間。”
“仲達,幸得有你,不然這副爛攤子,誰還能為我曹家收拾。”
曹丕拍著司馬懿的肩膀,口中嘖嘖讚歎。
司馬懿則一拱手,鄭重道:
“懿食魏之祿,承蒙公子倚重信任,引為心腹,自當為大魏,為公子鞠躬儘瘁,死而後已!”
這番忠心表態,聽的曹丕心下大悅,緊皺的眉頭終於鬆展些許。
“仲達,曹丕有你,大魏有你,真乃萬幸也。”
“依我看,程昱,蔣濟,辛毗之流,智計皆遠遜於你。”
“這當世之中,唯一能與那蕭和抗衡者,唯有你司馬仲達!”
曹丕眼神滿是期許,口中嘖嘖盛讚,將司馬懿推到了可與蕭和相提並論的地步。
司馬懿嘴角暗暗上揚,卻又自嘲道:
“公子過獎了,那蕭和鬼謀神算,如若天人,懿怎敢與之相提並論。”
“懿所能做的,也隻是儘懿所能,為我大魏,為公子肝腦塗地罷了。”
主臣二人相視一笑,彼此心領會神。
當下二人策馬揚鞭,直奔衙府。
一刻鐘後,衙府正堂。
曹操在許褚的攙扶下,步履蹣跚,神情黯然的步入堂中。
眾臣慌忙參拜。
曹操坐回上位,目光率先向程昱,辛毗等一瞟。
幾位河南謀士,皆是身形一凜,麵露慚愧惶恐之色,默默的低下了頭來。
“仲德,你們——”
曹操想要責怨程昱幾人,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
“唉~~”
一聲無奈歎息後,曹操擺手道:
“事已至此,孤怪爾等又有什麼意義,不說也罷。”
“鄢陵一役我五萬大軍損兵殆儘,現下大耳賊兩路兵馬,正殺奔陳留而來,你們說,孤當如何應對?”
程昱,辛毗等彼此對視,皆不敢作聲。
曹衝一步上前,拱手道:
“父王,事到如今,以我軍現下兵力,陳留是斷然守不住。”
“兒臣以為,該是壯士斷腕,放棄陳留北撤,撤往濟水以北,依托於濟水重新構築防線的時候了。”
曹操默然。
此時的他,已是徹底被關羽蕭和打沒了脾氣,根本無再戰的勇氣。
默然,就代表著他認可了曹衝提議。
程昱,辛毗等潁川乃至河南謀臣們,皆也不敢再有異議。
若非他們為一己之私,為保住潁川豫州,鼓動曹操奇襲許都,又如何能落入蕭和的陷阱,慘敗到如此地步?
時值如今,他們還有什麼臉,再阻止曹操放棄陳留北撤?
他們也隻能接受祖地落入楚國之手,自己變成無根之水,孤魂野鬼的事實。
“大王,陳留確實難保,臣也以為倉舒公子所言極是,當撤往濟水以北。”
“隻是…”
司馬懿卻站了出來,話鋒一轉:
“就算我們放棄陳留,倘若劉備貪得無厭,繼續揮師北進,以我們現有兵力,依舊無法阻擋。”
“難道陳留守不住,其他城池就能守得住了嗎?”
“我們一退再退,還能退到哪裡,難不成要退回黃河以北,連兗州都不要了嗎?”
曹操神色一震,眉頭驟然凝起,拳頭狠狠一擊案幾:
“仲達言之有理,大耳賊十七萬大軍,兵力占儘優勢,換作是孤也不會止步於陳留,必會趁勝繼續北追,將兗州也收入囊中。”
“以孤現有兵力,一條綿延七百裡的濟水,如何能攔得住大耳賊!”
“可恨,可恨~~”
大堂內,驚議聲紛起,魏國眾臣立時慌了神。
這時,司馬懿則向曹丕暗使眼色。
曹丕會意,忙上前道:
“父王,兒臣想到一計,或許可延緩劉備繼續北進,為我軍恢複元氣,重新構建防線爭取到足夠時間。”
曹操灰暗眼神中閃過一線曙光,忙問道:
“子桓,你有何良策,快說。”
曹丕遂叫虎衛拿來地圖,深吸一口氣,抬手一指:
“濟水西起滎陽,向東經東郡,陳留郡,濟陰郡,彙入巨野澤,再向東經東平國,濟北國,樂安國而入渤海。”
“此水流向,自西向東,大抵將兗州與豫州青州及徐州南北分割。”
“自古以來天下有四瀆,這濟水便是四瀆之一,其水勢雖排最末,卻依舊遠勝於尋常江河。”
“兒臣以為,父王何不將濟水及巨野澤儘數掘開,將其南岸所經郡國,統統淹為一片澤國。”
“如此,我們就能在短時間內,於兗州以南形成一條數十裡寬的洪澤屏障,必能阻擋楚軍北犯兗州!”
曹操灰暗的眼中湧起曙光,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瞪大眼睛瞪著地圖,臉色漸起喜色。
“子桓,你這一計倒是…”
“父王,二哥此計,萬萬不可!”
曹衝厲聲打斷了曹操,一臉凝重道:
“濟水沿岸郡國,皆乃人口稠密之地,二哥此計一出,不知要淹毀多少房舍田地,不知多少百姓要家破人亡。”
“父王若用此計,將來史書之上,又將如何書寫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