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自己不能提及的禁區。
可是自從收了謝昭當學生後,魏慶之對於過去,早已經釋懷了。
不然,他不可能來京都。
往事提及,時間早就過去很多年,魏慶之沉思片刻,仔仔細細的想了想,終於在記憶深處,捕捉到了某些細節。
他詫異看向謝昭。
“是有一次,他提過。”
魏慶之恍惚間,回到了那一夜。
孫鴻飛天分很高,也勤奮,家裡窮苦得每月連飯票都拿不出。
那天。
在食堂。
魏慶之見到孫鴻飛的時候,他被潑了一身的菜湯,坐在台階上,任由往來的同學們打量。
雷聲轟轟。
魏慶之在教室裡等了許久,不見他來,去找,才發現他坐在暴雨裡,眼眶通紅,拳頭攥緊,死死咬著牙,腮幫子都鼓緊了。
那是魏慶之最為詫異,也是最為擔心的一次。
孫鴻飛雖然念了很多年的書,上大學之後年紀也偏大了,可他一直要麵兒,自尊心極強。
平日裡從來咬緊牙關,接受自己的幫助,都拿著筆記本,一一記過賬。
說是將來掙了錢,要一筆筆還給自己的。
魏慶之得知他性子,後來再援助時,總是用小心翼翼的方式,避免碰麵,也從不提及。
獨獨那次。
孫鴻飛的眼神,猙獰得叫人可怕。
魏慶之沒有問發生了什麼,隻是將他拉起,又把手裡的傘遞給他。
叫他去教室等自己。
魏慶之打了一份飯,憂心忡忡的回到了教室時,孫鴻飛卻已經換了一身乾淨得衣裳,正拿著書本,計算題目,聽見自己來,抬頭看他,笑得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魏慶之到嘴邊的話又收了回去。
他盯著孫鴻飛看了片刻,確認他並沒有被影響,當下也就不再多說。
那日下了一整天的暴雨。
雷聲陣陣,閃電劃破長空,將黑夜照得亮如白晝。
魏慶之的研究已經到了關鍵時刻,他和孫鴻飛一直在實驗室裡待到了晚上十點。
師生倆一前一後走出實驗室的時候。
一道閃電落下。
印在孫鴻飛的臉上。
他忽然停下了步子,看著自己,神色莫名。
“老師,這項研究成果出來,投入市場的話,能夠帶來巨大的收益,咱們辛辛苦苦研發了這麼久,你有沒有想過,要是高價賣出去的話,咱們的生活就能好起來。”
孫鴻飛的聲音淡淡的。
可魏慶之卻看見他拳頭死死攥著,青筋冒起。
“鴻飛。”
魏慶之沒有多想,他盯著孫鴻飛,道:“你若是困難,老師可以資助你,你不要覺得歉疚,你的才學,你的本事,值得這些。”
“但是,這個專利不能動。”
魏慶之歎了口氣。
“國人被禁錮久矣,技術像是天塹,將咱們隔絕在外,咱們的生活如同爛泥,隻有科技,化作第一生產力,才能救人於水火之中。”
“這是我的初心,也是我一直教育你的準則,你忘了嗎?”
“售賣專利,那是資本主義的那一套,他們將技術壟斷,最後像是螞蟥一般,吸空國人的骨血。”
魏慶之聲音沉痛。
他長歎一口氣。
在國外留學過這麼久的時間,他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資本主義可憎的麵目。
自己手裡研發的這項專利,一旦賣出去,就會徹底脫離掌控。
一個人。
能吃多少,用多少?
他不願意。
魏慶之還記得自己這話說完之後,對麵是長久的沉默。
“轟隆!”
又是一聲驚雷落下,緊隨著一道閃電。
夜色被照亮,如白晝般散著銀色的光。
孫鴻飛定定的瞧著他。
下一秒,拳頭鬆開,對著自己小聲笑道:“知道了老師,我不會再提了。”
自那之後,這件事就此翻篇。
酒意慢慢散去,時間褶皺被撫平,魏慶之也逐漸回神。
“我明白了。”
他忽然道。
隨之而來的,則是所有人的齊齊沉默。
大家都是聰明人。
時間總是能夠驗證真相。
想來,應該就是當初孫鴻飛想要勸魏慶之賣掉專利,獲得錢財,他作為參與者,也能夠分得一筆不少的錢。
這樣的話,他就能夠過上好日子了。
起碼。
不用被人處處瞧不起,生活拮據,捉襟見肘。
隻是二人理念衝突,最後他到底和魏慶之背道而馳。
沉默良久。
周進深忽然開口道:“老師,走吧,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咱們向前看,您說呢?”
“嗯。”
魏慶之笑。
夜風習習,他深吸一口氣,跟著周進深和廖曲峰,笑著朝著招待所走去。
…………
入夜。
謝昭躺在床上,原本想睡覺,可是一閉眼,腦袋裡各種念頭冒出,叫他有些失眠。
他安靜了一會兒。
房間裡,能夠聽見魏慶之和周進深的呼吸聲。
兩人年紀大了,再加上這麼多天一直都在為展覽會做準備,精神狀態緊繃。
晚飯的時候,喝了小酒,這一口下去,通體舒暢,這一晚,他們睡得格外沉。
謝昭輕手輕腳坐起來,擰開了放在自己窗邊的小夜燈。
昏黃色的燈光將他籠罩,淡淡的橘色。
像是一粒粒碎小的,燃燒的火星,撩得他睡不著覺。
他拿出紙筆。
慢慢寫下了一樁樁事件,最後串聯起來,成為了一張巨大的網。
他圈出了孫鴻飛的名字。
還有勝牌電器。
他合理推測,孫鴻飛盜竊了魏慶之的專利成果後,賣給了勝牌電器。
而自那之後,沒過兩年,勝牌電器在港城崛起,最後一路借著國家給出的好政策,進入內地,通過鵬城,銷售到全國各地。
占據了小家電的絕大部分市場。
專利。
謝昭的筆尖,在上麵重重的圈出了一個圓圈。
如今的一切都和魏慶之猜測的一樣,這項專利當初可是能夠被評選為一級獎項的技術,如今也成為了利刃,高高舉起,收割起了群眾。
謝昭深吸一口氣。
他將本子合上,腦海裡,一個念頭也慢慢轉圜了起來。
下半年來京都,這地方魚龍混雜,越是靠近權力的中心,就越是嚴苛複雜。
他貿然一進來就開製衣廠,絕對是太歲頭上動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