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雙睫有四不扇。
也不是逮誰扇誰。
孰是孰非,她心中自有一套評判標準,早就說了,巴掌是為了伸張正義,而不是惹是生非。她分析裴初原的“攬責心切”,絕對不報以偏見,最後得出“這人也太善良”的結論。
竟然願意替同班男生挨她的巴掌。
她以為:“他該不會救了你的命?”
裴初原頓時急躁:“我隻是……”
想被您扇,被您的手狠狠賞耳光。
為什麼還不扇我?
難道我不夠壞嗎?
是的,他甚至不要以“你”相稱了,您,好想跪在地上求您,我要您扇我,一個巴掌就好。裴初原困頓而渴望地心訴,望著不明所以的李雙睫,甚至於,忽略了一眾圍觀的同學們。
他想跪下。
雙膝顫了顫。
李雙睫卻大喝一聲:“彆碰瓷啊!彆碰瓷!周圍人都看著啊!我還沒扇你,你就要裝暈了!你一個學生會長不秉公執法,怎麼還玩這種把戲?算了算了,反正排演室我們是不會讓的!”
她怕他搞誣陷,畢竟裴初原在同年級聲望了得,且他又沒有哪裡得罪她,有什麼好扇的?之前那次也是如此,不知怎麼的,她總感覺裴初原看她的眼神不對勁,好像是在……哀求她?
有點雷人。
李雙睫索性不想了。
她把門大力地一關。
“來來來,女士們男士們!排練了!”浪費時間是大忌,很多時候,團體的熱情就是被幾個懶貨一次次的拖遝消磨殆儘。她拍手,“咯咯噠咯咯噠,就當從雞圈裡出來消消食!”
必須承認,李雙睫刻薄得十分幽默。
多數同學都被她哄雞一樣哄出了欄。
眼見人都到齊,她特意提到鄭攬玉,親熱地不像話:“來!洋人朋友!讓你看看我們大中華武術的魅力!”
音響一開,恢弘大氣的交響樂,這次十一班的開幕式表演項目是軍體拳。
做操或者詩朗誦,總是最省事兒的,理科班不比文科班的女生多。女生多的班級總是能創造出有新意的節目。
李爸爸曾寫下:
女性是天生的創造者,她們的才華如群星般閃耀,在山穀裡回蕩著高歌。
大多數人知道這一句,卻不知道完整的段落。李爸爸又寫下:但,山穀裡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小偷混在人群中伺機而動。他們要盜取創造者的果實……那本是屬於女性的果實。
左一剜、右一剌。
再佐以偷梁換柱。
果實被分割得皮不是皮,肉不是肉,被人嚼碎喂到嘴裡,誰都忘記了是誰創造了它。李雙睫是理科第一,可以是老師教的好,可以是學校管的好,卻絕對不能是自己學的好。就像很多偉大的發明都源自女性,但被人提及時,大多數人都恍然:原來是女性!
……原來?
不。本該。
就像現在,整齊劃一的軍體拳,女生能拳拳生風,相反,男生卻沒吃飯一樣綿軟無力。以趙澤為首,擺個動作和旁邊的嘻嘻哈哈不停……憑什麼?男的什麼都沒做,就獲得集體榮譽?
李雙睫恨得咬牙切齒,本來已經開啟前搖,餘光瞥見鄭攬玉卻心生一計:“體委,你也彆閒著,觀摩三遍。”
“啊?”鄭攬玉說,“我嗎?”
“對,然後去做,你當領頭。”
“我?”他怯,“會不會有點……”
“不情願?你難道沒有中國血統?”
“……哦。”鄭攬玉不是不願意做武術操,是怕自己做的不好。他在心裡小聲嘀咕,本來就是中國人,隻是混了一半西方的血,有事了就承認他的中國血統,沒事了就天天把小老外掛在嘴邊。他有自己的名字,鄭攬玉。
上級都發話了,他就認認真真地學,三遍過後站在最前頭領操。挺拔的身姿,傾國的容顏,鄭攬玉以賞心悅目的美貌吸引了女生們的注意力,大家紛紛感歎他的拳打的真……真帥啊。
“哼!明明是臉帥吧!”
男生們不服氣地抱怨。
女生們則唱反調:“有本事你們也像人家一樣長這麼帥,記憶力又好啊?鄭攬玉看了三遍就記下來了,你們呢?長得就算了,打拳也那麼算了,鄭攬玉得謝謝你們這些同行襯托!”
“誒,彆……”
鄭攬玉不希望有人因他吵架。
他想解釋,卻被李雙睫摁住。
她以眼神示意他,繼續做,彆管其他的。果然,在鄭攬玉這個裝貨的內卷之下,許多男生都不服氣地開始認真打拳了。就是嘛,賤得慌,嘴上說著不在乎,搞一搞雄競就立刻老實了。
一個下午就把軍體拳排練好了,效率很高。李雙睫總是這樣,集權但不獨斷,可以和同學們一個個協商排練的時間,幫他們請好假;但涉及到集體利益,也是排練室之疆土寸步不讓。
這也是第一個學期任期過後,支持李雙睫的票數不降反升的原因。饒是小肚雞腸如趙澤,都不得不承認,新乾部的群眾工作做得比他好太多了:在李雙睫麵前,他就像一個新兵蛋子。
身為一米八五的男人(他已成年),趙澤卻從來不敢直視李雙睫的眼睛,在她成為班長而他淪為一個小小的體育委員之後就更如此了。中式的班委關係,是君臣,是仇人,是情敵,是親胞。身為嗲子,趙澤從來沒有勇氣和班長坐在一起喝一杯,他怕看到她那雙深邃的眼睛。李雙睫的眼睛是男人這輩子最恐懼的東西,同樣,李雙睫的巴掌是男人最避之不及的東西。
唯獨看李雙睫,趙澤不覺得自己在看一個女生。比她的巴掌更先襲來的,是那天教室裡昏天黑地的屎臭味,是一個人跪地怒擦上百塊地磚的屈辱!
不,是一百又四分之一塊,還有一塊被踩碎的。他數的如此認真,一塊塊不能放過,否則,屎那麼黑那麼冷,每一坨,怎麼熬過,他想都不敢想。
趙澤畏懼李雙睫。
更畏懼。
被她單獨留下。
排練結束後,她的一聲“趙澤給我留下”更是讓他汗毛倒豎。趙澤下意識站在原地,明明沒有人摁他,他卻覺得腳上仿佛頂千斤,一步也邁不動。他朝兄弟求助,用口型比“救我”。
卻隻得到他們“自求多福”的眼神。
是的,人人都不想被李雙睫找麻煩。
裴初原除外。
可趙澤畢竟不是裴初原,被李雙睫盯上,他知道她要算賬了。他害鄭攬玉那事還沒完,趙澤心知肚明,李雙睫絕無可能偏袒任何一個人,更遑論一個男人。她在乎的隻是班級的榮譽。
私底下你趙澤怎麼對付小洋鬼子不關我的事,但你要是損害集體利益……
“自己扇,還是我來扇你?”
李雙睫眼神切出冰封一刃。
“我、我自己來……”趙澤說。
“很好,一直扇到我讓你停下。”
趙澤不敢怠慢,一下下扇自己耳光,當然他沒有扇得太用力,畢竟打開門還是要見人的,他不能頂著一大片紅巴掌印去球場上。他顧忌的力道很快引起李雙睫的不滿,她喊了聲慢著。
“鄭攬玉。”她抬了抬下巴。
趙澤這才注意到他沒有離開。
“該你報仇的時候了。”
趙澤傻眼了,可沒想到,鄭攬玉比他更傻眼,楚楚可憐地瞪大了眼。鄭攬玉不可以打人的,媽咪也說過一個男孩子的拳頭不是用來傷害彆人,而是用來保護彆人的,他不可以這樣做。
“班長……”他猶豫著,囁嚅一聲。
“心軟?你忘了他坑你的時候了?”
“還是說,你指望他改過自新?”
趙澤:“我會好好待攬玉兄的!”
“閉嘴。顯著你了?”李雙睫冷蔑地略過趙澤,轉而看向鄭攬玉,“你可想好了,錯過這次就沒有下次了,我這人可沒那麼好心。中國有句古話說得好,以直報怨,以德報德,你覺得你大度饒過了他,他會對你感恩戴德嗎?我今天就把話放在這裡,你敢饒他一次,他就敢第二次、第三次!”
她給出命令。
“……扇他!”
鄭攬玉不依。
隻一味搖頭。
“……嗬。”李雙睫立刻生出了被冒犯的惡心,受害者竟然還替施暴者開脫?顯得她一個施救者多管閒事了。
她深深地看了眼鄭攬玉,嗤了一聲“隨便你”,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這虛假的美國男人……虧她還以為,他和那些庸脂俗粉們不一樣呢!
可,就在轉身的後一秒。
耳邊傳來趙澤的痛呼聲。
李雙睫詫異地回頭,隻見向來溫順的金發碧眼少年,竟然以極具壓迫感的氣勢把趙澤摁倒在地,抬手狠狠砸了兩拳。他的眼睛依舊清澈碧綠,又是珠玉一樣溫潤。以至於,常常讓人忽略了那片湖水之下靜謐地翻湧什麼。他砸下第三拳,濺起一絲飛星的血。
他克製著輕紊的喘息,“媽媽說過,人犯錯了,必須得到教訓。但是媽媽也說過,不可以讓女孩子看見血,不要在女孩子麵前動粗。”他朝李雙睫露出甜蜜的笑容,“會被嚇到吧?”
李雙睫確實被嚇了一跳。
卻是,因為暈倒的趙澤。
她沉默了幾秒鐘,緩緩走近:
“趙澤暈血啊,你不知道嗎?”
“這……”鄭攬玉實在沒有想到。
理所當然,他挨了李雙睫一巴掌。
“去,趕緊把人送醫務室。”
李雙睫不耐煩地背過身去。
摸了摸鼻子,心說:
確實,還有點小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