飽受後現代信息轟炸的思維,讓方星河很快就確定了最有價值的立意。
殘缺美、被破壞的環境等等立意都太大眾了,好寫,但沒勁。
最牛逼的寫法當然是延伸到人性幽微之處,或者寫社會與政治的批評文,但是考慮到成文之後麵對的受眾,又不宜寫得太過深刻。
方星河花了一點時間進行取舍判斷,最終確定的立意是——
性本中,不善不惡。
是際遇決定我們最終變成了什麼樣的人。
一旦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我們就可以通過“修煉”,親手去創造一個我們想要成為的“我”。
知命但不從命,方為正道。
……
這樣的立意,顯然是叛逆而又積極的。
和《青春》一文的思想一脈相承。
對青少年所能形成的效果大約是……懵嗶不傷腦?
理解起來或許有門檻,但是不理解也不妨礙他們感覺很帥,大概如此吧。
做一個外形上和思想上都頂尖的大帥逼,庫庫吸粉,正是方星河從寫作起步的本意。
當然,因為不夠了解現在的年輕生態,所以他並沒有萬全的把握,隻能是儘最大努力而已。
希望結果是最好的那個吧……
定下核心,開始動筆。
……
【有一位老師,在我麵前掏出一個很漂亮的紅蘋果,哢嚓一口咬了下去。
牙印很醜。
蘋果原本渾圓一體,還能保存很長時間,但在半分鐘之後,缺口處漸漸氧化,我已經看到了它的結局:快速走向腐敗。
是什麼在侵染它的傷口?
是空氣中的所有。
那麼,又是什麼在侵染我們?
是文明中的一切。
哲學家、瘋子和年輕的傻逼們總想改變世界,可世界從不在意,客觀存在不喜不悲,隻有文明會給予他們反饋,也隻有構成文明的人和由人誕生的種種意識行為情緒欲望才會對文明中的幼小個體進行雕琢塑造乃至於玩弄摧殘。
這,便是侵染。
這個過程有時候很好,有時候很壞,大部分情況下不好也不壞。
好的侵染過程是什麼樣子的?
大抵是被悉心照料著,那層漂亮的表皮從未破損,一直在正確的吸收著營養,也有效的過濾了毒素罷。
我不確定,我沒見過,我瞎猜的。
那壞的侵染過程呢?
便如眼前這般,被咬了一口,缺了一塊,外麵的一切都長驅直入,傷口很快潰爛,最後要麼一直爛到深處,要麼結成猙獰的疤。
我經常接觸的很多同齡人,都在還沒有認識我的時候就被咬過了。
因此,我總感覺他們發育得不怎麼好,有點奇形怪狀的。
然而實際上他們同樣如此看待我,這種“烏鴉隻能看到豬黑,看不到自己黑”的奇妙狀況,啟發了我的思考,終於讓我挖掘出一個殘忍的真相——
決定我們這些沒有被精心照顧的野孩子最終成為“什麼玩意”的根本原因,正是取決於我們在什麼階段、因為什麼破事兒、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口。
有些原因很辛酸,另外一些則很可笑。
或許隻是因為母親被長舌婦嘲笑了一番,又或許是父親打牌輸了錢,甚至是老師在第一次問話的時候出於畏懼而回答得慢了一些,然後就會有一張惡形惡狀的大嘴忽然咬過來。
總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導致我們成為那個撒氣筒,而直到疼痛刺進腦海,無辜的我們卻仍然懵懵懂懂。
真可悲。
更可悲的是,傷害遠不止於撒氣,那些來自於父母常年打架、有外遇、離異甚至意外去世等等特殊情況所造成的創傷,真的會痛入骨髓。
我不想寫這一段,你們自己對號入座吧。
反正不管原因有多少種,結果總是趨同的——
缺掉的那一塊,不再能夠抵禦外部的侵染,所以不管我們以後遇到了多麼好的人,再怎麼被照料保護,腐爛的部分卻還是在向深處蔓延。
於是我們從嬰胎時期的至精至和、天生近道,再到青少年時期的茫然憤懣、糾結矛盾,最後到成人階段的虛偽麻木、蠅營狗苟……一路don。
更後麵不提也罷,有些人到了這個階段就死了,隻是在很多年之後才埋下去。
行屍走肉到底是誰發明的成語?真有智慧。
潰爛的開始,發生在童年時期總是最慘烈的,童年缺失是一種病變,要用一輩子去治療,可也沒誰敢保證一定治得過來。
發生在少年時期就好一些,孩子多少有些接受能力了,興許被激發出第二形態了也不一定。
比如我,我打架超凶,第二形態如三十狼似四十虎,極其可怕。
發生在這個年齡段的傷害,我管它叫做少年失意,嚴重性可輕可重,得看那些東西是怎麼下的口。
最後是發生在青年時代的挫折——我倒是覺得二十郎當歲的大小夥子多受點挫折不見得是壞事,少年時期沒挨過的毒打,讓社會補上,應該還挺能磨礪人的。
反正彆磨礪我,我對挫折真是夠夠的了,現在隻想看彆人的笑話。
總結了“在什麼階段”、“因為什麼破事兒”之後,剩下的“被什麼東西”讓我十分躊躇,不知道要罵到什麼程度。
因為能咬掉我們一塊肉的99是父母、親朋、師長。
被路邊的野狗咬一口,是留不下內傷的。
隻要帶幾個哥們兒乾死它然後美滋滋吃兩頓狗肉,你就會明白,這玩意兒聽話的時候是寵物,不聽話的時候就隻是食物。
但是親近的人不一樣,尤其是父母,他們不和、偏心、愚昧、暴躁,一個孩子能怎麼辦?
沒辦法啊,對吧?
開始我十分想不通,後來終於在道家典籍裡找到了答案。
人的際遇不是我們能夠控製的。
我們生在什麼樣的家庭裡、成長在什麼樣的環境中、受到了什麼樣的教育、被啃噬出了什麼樣的缺口,在18歲之前,我們什麼都決定不了。
這就是所謂的命運。
道家講命,中國人也信命,但是道家對此從不消極,中華民族的先哲們也從不消極。
葛洪在《抱樸子》裡第一個喊出了“我命在我不在天”,振聾發聵。
在清朝文康宣傳“順天知命”之前,老祖宗們信奉的一直都是“逆天改命”,從諸葛亮擺下七星續命燈一路上溯到大禹治水,這都是“世事多不如意,我當以命搏之”的典範。
具體的方法也有。
老子用《道德經》告訴我們:“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溪。為天下溪,常德不離,複歸於嬰兒。”
被咬壞了不要緊,慢慢學習修行,知世故曉善惡但不隨波逐流,守著心氣,一點一點對自己修修補補,最終回到嬰兒那種返本歸真,近乎於道的境界。
我認為這是一種非常務實的解題思路。
發現自己被咬了一口的時候先彆慌,仔細看看咬哪兒了,破了多大口子,再琢磨琢磨到底因為啥,然後自己跟自己發個誓——以後我絕不讓這種情況再次發生。
接下來,開始抗爭。
努力變強,野蠻生長,等到強大到一定程度,誰再衝你張嘴,就扇掉他的滿口爛牙。
足夠的力量能夠解決一切問題,而力量既可以是膚淺的錢,也可以是深邃的知見,還可以是隆旺的聲譽,甚至可以是極致強健的體魄。
總之是什麼都好,唯獨不要被嚇住,止步不前。
當我們停在原地放棄反抗的那天,那個好不容易從母胎裡誕生並發育到現在的“我”就真的死掉了,閻王簿上已登名,批語是兩個大字:廢物。
倘若我是那枚蘋果,任何人想要咬我,都得做好後半生隻能喝粥的心理準備。
狂?
狂才是少年郎。
當然,更有可能發生的情況其實是這樣的——當你足夠強,也就不必動用力量了,視線所及之處,儘皆笑顏。
對此我同樣深有體會。
初二上學期之前我經常打架,因為不動手就總有人蹬鼻子上臉,想在你野爹我身上找存在感,直到我乾了一件大事,校園裡馬上一片安靜詳和,偶爾出去轉一圈,個個點頭哈腰,沒意思極了。
所以我才改邪歸正,放下刀,提起筆,寫這些狗屁不通的酸文。
此刻我忽然有些煩躁,並且不禁質問自己:我方星河堂堂一個橫掃初中部的i大哥,為什麼要坐在這個破地方用我拙劣的語言絞儘腦汁地講這些本質上關我屁事的大道理?
仔細想了想,答案呼之欲出——
噢,我是為了出名,出了名就能賺到大錢,有了錢就可以自由生長,然後做任何我喜歡的事。
那就沒問題了。
為了變強,我可以接受暫時的很多不快樂,並且一直堅持下去,直到徹底功成。
恰如猛虎臥荒丘,潛伏爪牙忍受。
挺好的詩,對吧?
後麵兩句我也很喜歡,但是原文不方便寫出來,我給你們總結一下大概意思吧。
——有朝一日,等我牛嗶起來了,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必須把你們這些哢嚓哢嚓亂咬老子的畜生全都乾成碎渣,再把骨灰都給你們揚了!
有點小心眼兒,但這就是我想要成為的我。
不建議效仿,可以借鑒。
寫到這裡,心中最真切的情感忽然開始翻湧,漸漸變得清晰。
我不是一個好孩子,而是被很多人咒罵畏懼的野孩子,但我也不壞,我隻是在抗爭,同一些我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惡意抗衡鬥爭。
現在我很好,吃力但鮮豔的活著。
願你們也一樣,不被馴化,不受侵染,不屈從於命運,主動成為一個你最想要成為的你。
倘若這樣的人多了起來,我們每一個人都將不再孤單。
便如同魯迅先生所言的炬火,不必等候旁人的照亮,隻發出自己的一點光,或許並不很璀璨,但在傷痕累累的同類中卻也顯得熠熠生輝。
如此,大約便是屬於我們的盛世了吧?
……
瞧,現在我也是一個妄圖改變世界的哲學家、瘋子或者年輕傻逼了,仔細想想,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彆不好的。
那便這樣罷。
希望快點看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