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公放縱堰勘目無軍紀,如此之舉,恐怕難得人心啊!”
匡城內,帶著心腹的曹湛,看著身旁匡城街道,經曆一天一夜的洗劫,早已一片狼藉,毫無百姓身影,忍不住歎口氣,與崔履行說道。
說起來,曹湛與崔履行的關係如此之好,歸根結底,堰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
二人都看不起貪財好色的堰勘。
“是啊!天下大亂,唯有仁者,方能得到天下!盧公,恐非明主!”
崔履行看著四周,點點頭,直言不諱的說道。
身為崔氏出身,加之四周都是心腹,崔履行自然沒有顧慮。
“聽說在北邊,竇公在高雞泊,聲望已經超過高士達,履行曾有幸見過竇公,竇公好義,重諾言,嚴律己身,輕視錢財而多好仁義,多地豪傑,爭紛歸附!此等明公,方是投身之所!”
崔履行轉頭看著曹湛說道,他知道曹湛也與竇建德是舊識,曾經在漳南,曹湛多受竇建德恩惠。
若非早些年,竇建德在隋軍為伍士,曹湛也不會前往涿郡投身盧明月。
如此,恐怕如今的曹湛,早已在竇建德身邊,為竇建德效力。
“曹湛,豈不知崔兄所言!”
曹湛聽到崔履行的話,看著眼前的院子,停下腳步,與崔履行對視一眼。
曹湛怎麼聽不出崔履行此話是何意,看著已經有離開之心的崔履行,曹湛也在心中,緩緩歎息一聲。
“請!”
曹湛抬手示意崔履行進院子。
崔履行沒有說話,抬手示意一起。
院子內。
竹籃、木桶、衣物,滿是淩亂的丟棄在四周,曹湛與崔履行看著一些婦人衣衫不整的蜷縮在一旁,隨後望向不遠處,聚在一起的幾名男子,二人微微皺眉。
“將軍!”
“曹將軍!”
看到曹湛到來,放縱一整日的反賊士卒,紛紛起身。
“堰勘將軍在何處?”
曹湛第一次,感覺到被彆人稱為將軍,是在侮辱自己,可眼下除了皺眉,曹湛也不能說什麼。
軍中大部分都是難民,而堰勘通過放縱部下的方式,收攏大部分人,雖說是副將,可沒有堰勘的點頭,也難以下令禁止。
甚至,就連很多心腹,在這樣的環境下,也漸漸的偏向於放縱自己,昨日城外的張武,便是一個例子,若非是見到自己人,心中依舊忠於自己,恐怕那伏家女子,已經慘遭欺辱。
雖說後麵張武害怕被訓斥,嚴令不下,可曹湛也知道,在這樣的環境下,張武久而久之,也會被影響,徹底放縱自己。
張武素來驍勇,當年曹湛救其一家性命,實在不忍心看著張武,變成禍害百姓之徒。
“稟曹將軍,堰勘將軍眼下在屋子裡!”
一名小頭目笑著說道,與其他人對視一眼,眾人的笑容都透露著羨慕。
曹湛也察覺到小頭目言外之意,與崔履行對視一眼,隨即有些疑惑,既然堰勘在屋子裡,為何要讓一個年輕男子跪在屋門外。
小頭目察覺到曹湛的疑惑,討好的笑起來,指著門外那一臉害怕的男子解釋道。
“曹將軍,那人是何家的未婚夫婿,昨日拿了諸多珍貴聘禮來到何家,已與何家訂下婚書,結果看到我們到來,父子二人嚇到失禁,躲起來被抓到後,其父直言不要兒媳,那人也哭著哀求,願意獻妻,求將軍饒其性命!”
小頭目笑道,看向那人目光滿是嘲諷,似乎想到昨日那父子二人褲襠失禁惡臭的摸樣,見過膽小的,還沒見過那般膽小的。
“那為何又要其跪在門外?”
曹湛問道,不用想便知道聘禮,肯定被堰勘私下拿走。
可令曹湛費解的是,既然拿著聘禮,得其未婚妻,為何堰勘還要讓那男子跪在門外,這實在有些辱人。
雖然聽到小頭目的話,曹湛也看不起那男子。
“起初堰勘將軍見父子二人如此懂事,便讓人放著父子二人離開,不曾想,那男子的未婚妻何氏見狀,便哀求將軍……”
小頭目說到這裡,蔓延鄙夷的看向那跪著的男子,隨後笑著告訴曹湛,是那男子的未婚妻何氏,要求堰勘將軍,希望與堰勘將軍歡愛時,讓自己未婚夫,跪守在門外聽著。
院子內。
聽到小頭目的話,其他男子紛紛笑起來。
而得知堰勘拿到財物,沒有殺人的打算,曹湛、崔履行也不好說什麼,隻是想到日後這件事定會傳開。
怕是那男子的名聲,定會惡臭。
這時候,一名士卒匆匆走來,稟告曹湛說盧公已經領兵趕來,距離匡城還有半個時辰。
聞言,曹湛與崔履行對視一眼,讓小頭目去稟報堰勘,隨即二人便轉身朝著府邸外走去。
匡城外。
曹湛、崔履行,在心腹張武等將領的陪同下,看著身旁不斷打哈欠的堰勘,沒有說話。
而四十多歲的堰勘,也自知曹湛、崔履行不喜自己,故而也懶得主動開口,反正自己與盧明月乃是自小相識,關係比曹湛、崔履行要好無數倍。
很快,遠處浩浩蕩蕩的行軍士卒,就來到三人數十步外,而在諸多將領之前,便是大軍主帥盧明月。
雖說疑惑盧明月為何會突然來到匡城,但曹湛與崔履行,還是紛紛拱手。
“盧公!”
“盧公!!”
行禮間,不管是崔履行,還是曹湛,都看到已是中年的盧明月,眼下一臉陰沉的騎著馬。
“盧公,這是怎麼了?莫非攻打宛丘有變?”
堰勘行禮之後,看著盧明月,以及其他將領臉上沒有絲毫喜色,察覺到異常,忍不住疑惑的問道。
曹湛與崔履行也很疑惑,看盧明月與大軍士卒的模樣,似乎攻戰宛丘的計劃,已經失敗。
可按道理,攻占宛丘城的謀劃,應當不會失敗,畢竟為此他們眾人與盧明月謀劃許多,為確保萬無一失,更是耗費諸多人力籌備。
沒道理會拿不下宛丘城!
順利的話,按照此前歐化,眼下盧明月應是在宛丘城內,拉攏其他望族。
“計謀被人識破了!”
盧明月聽到發小堰勘的詢問,見到曹湛、崔履行疑惑的眼神,臉色無比難看的說道。
“啊!”
“被人識破?”
得知緣由,彆說堰勘、曹湛、崔履行一臉驚訝,就是身後其他心腹部將,也是一臉懵的看向彼此。
他們不敢相信居然謀劃被看破,這怎麼可能!
“已經確認過!”
統領大軍的盧明月,也知道這件事情很難讓人相信,可事情的確就是如此。
此前趁亂躲藏在宛丘城內的殘存心腹,親耳聽到城內士人議論,得知失敗的原因,這才逃出來,把事情告訴他。
“是一個叫伏子厚的人,剛好他路過宛丘,入城時察覺到異常,便將此事告知他人!”
盧明月開口說道。
想起宛丘,盧明月一臉陰霾,就差一點點,若不是這個叫做伏子厚的人察覺,宛丘已經落在他手裡。
“伏子厚?”
“伏子厚!!!伏子厚!!!”
前一聲,是堰勘的疑惑,後麵幾聲,是曹湛、崔履行的驚呼。
此刻曹湛、崔履行對視一眼,二人麵麵相覷,腦海裡都浮現昨日他們見到的那一家人,浮現與他們說話的那個少年。
“這……”
曹湛喉結動了動,臉色滿是不可置信。
崔履行同樣是如此,回想昨日那少年麵色淡然,有理有據的與他們交談,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在那樣的情況下,在自身與家人都落入險境的情況下,那少年依舊從容不迫的麵對他們。
此刻的崔履行,哪裡還不知道,昨日那少年,定是也猜到,他們都是盧明月的人!
想到這裡,崔履行都有些口乾舌燥。
而在崔履行身後。
身為曹湛心腹的張武,更是目瞪口呆,魁梧的臉上,張著的嘴巴都無法合上,一臉呆滯。
回想昨日的場景,回想昨日麵對那少年時,自己曾經說過的話。
“豚郡故人?你可當我癡傻?若是豚郡故人,怎會在此?看我們,轉頭就跑?那般模樣,哈哈哈哈!”
……
隨著腦中的回憶,這一刻,站在崔履行身後的張武,看向盧公,看向曹湛,看向崔履行,一臉懷疑人生,感受城外的寒風,整個人都處於淩亂之中。
“此人不僅識破我們的謀劃,更是通過謝家酒宴,猜出想要攻城之人,正是我盧明月!”
盧明月感受著胯下馬兒,手裡抓住韁繩,想起這件事,盧明月心中都依舊殘存著震驚。
“此人不可小視,必須要找到這個人,無論如何,也要讓其為我所用!”
盧明月對著堰勘、曹湛、崔履行說道,這是他平生少有如此渴望得到一個才士,也是少有體會到,一個厲害的才士,到底有多重要。
僅憑寥寥幾眼,便察覺到危險,更通過謝家酒宴,推測出是自己。
如此心智,太過恐怖,隻有身為當事人的盧明月,才能體會到那種自己沒有現身,便已經被人推測出來的感覺。
必須要找到這個人,讓其為自己所用,不管什麼代價!
“好,把伏子厚這個名字給我傳下去,派人無論如何,都要給我找出來!”
堰勘聽到盧明月的話,也意識到這個伏子厚的重要,立即轉頭,對著身後眾多心腹吩咐道。
“盧公……”
曹湛正準備說話,崔履行突然拉住曹湛,見到盧明月看過來,連忙拱手行禮。
“盧公,履行與曹將軍,想請求盧公下令,禁止大軍襲擾百姓!”
崔履行低頭說道。
聽著盧明月依舊打馬虎,沒有放在心上,崔履行並沒有意外,故作無奈之狀。
隨後,看著盧明月統領大軍,進入匡城,崔履行這才放下手。
“崔兄,為何方才不讓我說昨日之事?”
曹湛看著大軍進城,一臉疑惑的看向崔履行,彆看過去一天,那伏子厚恐怕已經乘船北上,但看過通函,他與崔履行都知道,伏家是去投奔蓨縣李家。
眼下從盧明月那裡得知經過,曹湛也終於意識到,昨日見到的那少年,到底有多大的才能與本事。
可正準備告訴盧明月,讓盧明月派人去蓨縣請伏子厚,崔履行卻突然攔住他。
“曹兄可還記得,方才履行所說之言?”
崔履行轉頭看向曹湛,詢問道。
聽到崔履行的話,曹湛一怔,與身後心腹張武對視一眼。
張武還不知道崔履行說過什麼,可曹湛知道,崔履行是在提醒他,若是決定離開盧明月,去投奔竇建德,那像伏子厚這般大才能人,為何不在日後為竇建德引薦!
想到竇建德!
曹湛默不作聲的望著眼前大軍,看著這些手持盧明月旗幟的士卒,想到以往這支大軍的所作所為,想到幾息前,盧明月還對崔履行的請求,那般敷衍。
的確如崔履行所言,這裡,並非是歸附之所。
是時候,該離開這裡,去投奔竇公!
…………………………
夜色下。
慘叫聲劃破夜裡的寧靜。
兩個村民一臉驚駭,麵色慘白的癱坐在地上,在一旁,其他四個村民雖然站著,可手中的火把也掉落地麵,麵露恐懼。
就在他們麵前,這屋子內的一個坑中,隱約露出一具屍體。
不久後。
聽到動靜,隨著死屍的事情傳開,隨著越來越多的人手持火把,到來伏家,將整個苑子照亮。
劉智遠睡在木屋內,天寒之下,卻也有被裹蓋身,屋外時不時傳來腳步,劉智遠雖然聽到,卻也懶得理會。
“伏家怎會埋有屍體?”
“不知道啊!若非有人去伏家翻找,恐怕還不知道,聽說就在屋內,埋著三個死人……”
忽然間,枕著腦袋的劉智遠,睜開眼睛,起身看向窗外。
隨著房門打開,一邊穿著衣物的劉智遠,看著又有村民,在夜色下往伏家走去,隨即走出屋子,關上房門,也朝著伏家走去。
夜色下。
劉智遠來到伏家小苑時,發現裡裡外外,全都是看熱鬨的村民。
畢竟死了三個人,而且還埋在家中,這種事情可不常見。
“怎麼伏家有死人?伏家之人我都認識,不像會殺人……”
“不知道啊!聽說趙家得知後,已經派人連夜去宛丘,將此事告知族正!”
劉智遠聽著村民嘈雜的議論聲,不斷擠進小苑,等來到苑子裡,走到人群前麵。
映入眼簾的,赫然趙家的幾個扈從,正持刀劍守在屋前一片寬敞的地方,一旁地上擺放著三具屍體,住在村中的兩個老仵作,正在檢驗屍體。
“老鄉,可知道怎麼回事?”
劉智遠看著這副場景,隨後看向身旁的一個村民,客氣的詢問道。
村民正與身旁其他人議論,聽到劉智遠詢問,知曉劉智遠這是剛來,還什麼都不知道,於是連忙顯擺起來。
“聽說是被伏家人殺了,而且啊!還是三個!這三具屍體,一個是背後致命傷,一個是手臂和胸口,另一個更是直接被抹了脖子!我方才親耳聽到老仵作說,這三人根本來不及防抗,甚至毫無防備,這三人的佩劍中,有兩把都未拔出,最後一把是拔出了,可是好像那人就是死在自己的劍下……”
村民一邊說著,一邊露出害怕的摸樣,聽到身旁的人都在議論,沒想到往日裡伏家表麵看起來那麼和善,結果,卻敢動手殺人。
“這伏家當真凶狠,之前我疑惑,為何伏家突然離開,還以為是投奔何人!沒想到啊,卻是殺了人……”
村民與劉智遠感慨道,與四周其他村民一樣,不斷說著伏家如何如何。
然而後麵的話,劉智遠此刻已經沒有理會,看著三具屍體,想到這種種跡象,再想到伏家那日早上,突然離開。
劉智遠腦海裡,浮現那天早上,伏子厚麵對他的挽留,卻看向趙家遊村的人。
這一刻。
劉智遠有些恍惚,呼吸急促,一抹懊悔,浮現在劉智遠眼中,雙手也悄然握拳。
“奇怪!為何他們腹中,都有大量食物……”
“伏家似乎在動手前,都在招待他們,這三人,除了被割喉之人,是死在自己的劍下,其餘兩人都是死在另一把,更為鋒利的劍刃之下……”
聽到不遠處,老仵作的疑惑聲,劉智遠本能的看向屍體。
突然,劉智遠目光一怔。
劉智遠想起那天清晨,見到一個伏家婦人背著一把劍,那把劍明明是伏子厚的劍,可是那婦人,在伏子厚詢問時,卻不願意把劍交給伏子厚。
此時此刻,聽到老仵作的話,看著屍體,劉智遠似乎明白什麼,臉上終不複以往高傲,而是麵露失神、苦笑。
想到那個少年,自己的那個弟子。
想到那日離彆時,少年麵色愧疚的站在門前,自己卻連屋都不讓他進。
想到屋子內,已經被自己隨意丟棄到角落的木簡,是那早清晨,少年到來,自己沒有送出去的東西。
這一刻,劉智遠心中說不出的愧疚,眼裡滿是自責與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