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殺剛現世的時候,人們還不明白這兩個字到底代表著什麼。
因此,人們還敢時不時提一下這兩個字。
從衙門裡走出來的原告,狀紙寫了足足九大張,冤屈說出來能裝滿三大缸,換做任何一個識字的人,都能看出他受了多少委屈。
沒曾想,卻被那歹人夥同狗官,顛倒黑白,倒打一耙,讓這原告傾家蕩產,才勉強落了個清白身。
原告變被告,就是因為不肯付那三百兩銀子打點的茶水錢,就是因為相信大端的朝堂之上還有公正可言
這個教訓,有點貴了。
險些家破人亡的原告,回頭看了一眼高懸的‘明鏡高懸’四個大字,從未覺得這青天如此之黑,隻恨老天無眼,唾罵道,
“天殺的狗官!”
完之後,在衙役漫不經心的一眼中,原告掩麵離去,倉皇逃走。
天子腳下,帝都城內,尚且如此,大端何處還有青天?
西方罪民之所,一農婦在河邊洗衣,看見滾滾而來的煙塵,知道是麻匪來了,避也不避,像是認命了一般,等村裡消停了,農婦閒下來了,也會咒罵幾句,
“天殺的麻匪,年年搶,月月搶,怎麼不把老娘搶去得了!”
麻匪猖獗,官匪一家,穿了衣就是官兵,脫了衣服就是麻匪,有時候穿著衣服的官兵,做出來的事還不如麻匪!
農婦收好漿洗的衣裳,向村內走去,耳邊響起一聲哭嚎,又不知是誰家遭了難。
“天殺的麻匪。”
不過這次,她隻敢在心底默念。
北方邊境,最靠近雪原的一處關隘。
土牆腳邊,一名黑衫染血的少年,膝間放著一把斷劍。
少俠臉色蒼白,神情倔強,此刻咬著牙,也不知是忍著身上的傷痛,還是內心的悲憤,咬牙切齒道,
“天殺的妖獸”
“我玄劍門老幼十三把劍,下山斬妖,慘遭關外三狼的暗算,師尊身死,死前仍高呼斬妖”
“如今,十三把劍,隻剩我這一把!”
“朝廷無能,君臣昏庸,坐視妖獸做大,遲早有一日,妖獸南下,到那時,定是生靈塗炭,萬劫不複!”
少俠隻覺憤慨萬千,卻無能為力,隻能重複說道,
“天殺的妖獸!”
“天殺的關外三狼!”
這片大陸上,從不缺這樣的慘劇,日夜重複,一遍又一遍,好似不會終止一般。
天殺的,該死的死不掉,該活的活不了。
蒼天無眼,大端若是這樣下去,亡了也就亡了吧
那心灰意冷的原告,回到落魄家中,看著麵黃肌瘦的妻兒,咬了咬牙,跺了跺腳,
“賣房!”
“這帝都,不待也罷。”
賣了房,好歹能換點口糧,至於沒了這間破爛小屋,出了帝都,又該謀什麼營生,男人心中沒有任何念頭。
和大端比起來,他的前途似乎更黑暗一些。
隻不過,他的黑暗,是大端硬生生壓上來的。
去找人賣房的路上,男人路過了一處城門,門口極其熱鬨,人們都在看著皇榜。
換做以前,這位男人肯定要看上兩眼,隻是此刻已經對大端已經心灰意冷,皇榜上寫的什麼,也便不在意了。
皇榜再好,能替自己伸張冤屈麼?
他隻從隻言片語裡,聽見了什麼‘關外三狼’,‘天殺’
男人在心底冷笑,若老天真能殺人,最該殺的,不就是那位狗官麼?
走過城門,路過菜市口,男人發現,這裡也是熱鬨非凡。
喲?今天又斬哪位京官?
國家大事可以不操心,殺人這種熱鬨,還是能看一看的。
男人好不容易擠過人群,隻是瞅了一眼,竟然愣在原地。
京兆府尹跪在最前麵
就是那位見一麵就要收三百兩白銀的京兆府尹,害得他家徒四壁的京兆府尹!
按理來說,就算是殺頭,京兆府尹也應該是坐著扔令牌的那位,怎麼會是跪著?
男人隻覺得天旋地轉,這黑白顛倒的世道,好像又顛倒回來了?
這便是古人說的,物極必反,負負得正?
哢嚓——
砍頭的刀極快,熱血潑在石板上,像是散開的梅花。
血在石板上慢慢冷去,男人的心卻一點點熱了起來。
他忘情地嘶吼著,“殺得好!殺得好!”
周圍的人都在喊,卻不似他這般投入,旁人喊這些話,不過是喜歡看熱鬨罷了。
男人喊的嗓子都啞了,淚也流乾了,隻覺得渾身上下燥熱,不知不覺中,發了一身的汗。
“看得出來,他很冤啊。”
監斬台上,身披白袍的國師大人,隨手放下茶盞,點了男人一下,
“去查一下,他有什麼冤,給這位京兆府尹的死罪上,再加一條。”
江白身後,一名六扇門出身的臨限武者走出,鑽入人群。
正在替江白研墨的小道童,小聲嘀咕著,“京兆府尹本來就沒有死罪吧?”
國師大人興許是太擅長殺人了,剛殺完關外三狼,就在帝都內大開殺戒,上來就殺了四品的京兆府尹。
“沒有死罪?”
江白嗤笑道,
“滿朝文武,有的收錢,有的不收錢,不收錢不一定可以免死罪,收了錢不往上報也罪不至死,唯獨咱們這位京兆府尹,不僅收錢,還要我加錢,甚至暗示可以幫我運作城門調防”
這不是死罪,是什麼罪?
江白殺京兆府尹,殺的理直氣壯,殺的口號嘹亮!
而隨著筆墨落下,一張張名單飛往帝都各處,每一個名字,就是一處人頭落地。
西方,罪民作亂之所。
麻匪們剛下山打獵,卷起的土龍還沒歸山,就被半路攔下了。
一名臨限武者,身穿狼皮寶具,如入無人之境,以一己之力,將一百七十二名麻匪全部擊斃!
他輕功本就極好,馬術嫻熟,不然的話,也沒辦法用一晝夜的功夫從帝都趕到此地。
當然,這一路上,跑死了三匹寶馬。
將一百多個人頭釘在道路兩邊的木樁上,臨限武者拿著匪首的頭顱,在各處村莊山寨巡視,
“天殺奉國師命!”
“作奸犯科者,殺!”
“為禍一方者,殺!”
“魚肉百姓者,殺!”
“”
聽到最後,農婦近乎不認識這個殺字,哦,她本就不認識殺這個字。
她不識字。
但她認識,那個滿是血汙和驚恐的頭顱,那是虎踞山的二當家,殺了她兩任丈夫,搶了她一個女兒,還廢了她一個兒子的二當家。
農婦做夢都想殺死的麻匪!
死了!
死在那位臨限武者手裡,死在農婦眼前!
那位臨限武者的話,農婦最後隻記住了一句
“天殺者,天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