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到底是哪裡?他們在聊什麼……”
白紙眉頭緊鎖,側耳傾聽。
“……高數又要掛科了,煩死,下學期又重修。”
“你那波四級要是來上路反野,我絕對起飛”
“那家新開的麻辣燙味道絕了,就是有點貴……”
這些詞彙,每一個字她都認識,可組合在一起,卻成完全無法理解的天書,高數是什麼?上路反野又是什麼東西?
這些人,不聊魔卡和決鬥?
麵對李觀棋發出的決鬥邀請,她一時間竟然不敢應下。
多少年了,她竟然不敢應下決鬥。
這個詭異的環境讓她心頭發涼,那個李觀棋好像說的是——“新世界“?
“怎麼,不敢決鬥了?”李觀棋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帶著一絲戲謔,“四百年的決鬥者,怕了?”
白紙沒有作聲,大腦在瘋狂運轉,試圖解析出一條生路。
空想能力並未完全失效。
環境中的乙呐消失了,可她體內仍有積蓄,是四百年苦修換來的底蘊,但沒有外部供給,這就像一個隻出不進的池子,水總有流乾的一天。
乙呐一旦耗儘,她引以為傲的一切都會消失,最後就會變成一隻身嬌體柔易推倒的白毛蘿莉……想到這裡,白紙緊緊拽緊導盲棍。
乙呐必須省著用,並且得留下一大部分空想魔卡。
就在這時,手腕忽然一緊,被一隻溫熱的手掌握住。
“呀——”白紙渾身一顫,猛地想把手抽回來,卻被牢牢抓住,一股陌生的觸感順著手臂傳遍全身,讓她頭皮發麻。
“你乾什麼!”她的聲音帶上一絲驚慌。
“不決鬥的話,就帶你逛逛唄。”李觀棋拉著她往前走,語氣輕鬆得像是在自家後花園散步,“抓緊我,走丟了就麻煩了。”
他溫熱的掌心,和她冰涼的手腕形成鮮明對比。
“放手!”白紙咬著牙,用力掙紮。
“不放。”李觀棋的回答乾脆利落,“老實點,再損耗乙呐的話,你可就不能空想了。”
白紙停下掙紮,隨後又冷哼一聲:“你要是耗完乙呐,你也永遠出不去了。”
空想領域卡是殘缺領域,對雙方都有效用,需要用決鬥擊潰持有者才能碎開,這個決鬥不是隨便什麼決鬥都行,得有靈性衝擊才行。
白紙如果打贏李觀棋,領域會放大靈性,衝擊會將李觀棋意識擊沉使其再次陷入深度夢境,反過來,如果李觀棋擊敗白紙,放大的靈性衝擊會擊潰白紙意識,空想領域崩塌。
這意味著,兩人都必須預留一部分乙呐用於空想有靈性的魔卡。
李觀棋空想了一個足夠真實的地球,連同其天地規則一同複製。
受此天地規則壓製,兩人現在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
李觀棋沒再說話,隻是拉著她,沿著一條平整的石磚路往前走。
白紙被迫跟上,腳步有些踉蹌,她想掙脫,可那隻手掌牢牢地攥著她冰涼的手腕,更重要的是,這人說得對,乙呐每分每秒都在流逝,她不能做無謂的掙紮消耗。
這混蛋到底想乾什麼?
要把我拉到小巷子裡,然後叫上一群人,這樣那樣?
白紙大腦瘋轉,不憚以最壞的惡心揣測李觀棋,並做好警戒,準備反應到來的危險。
可接下來的是——
“左邊是教學樓,我專業課都在那上,有個教授發型比較有趣,我們都叫他地中海。”李觀棋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在跟一個老朋友介紹自己的母校。
白紙沉默著,耳朵卻捕捉著一切信息。
他們繼續走著,一股濃鬱的食物香氣混雜著辛辣味飄了過來。
“那是食堂,我們啟南區有全校最好的飯堂。”李觀棋腳步不停,“每四周二樓有特價菜,便宜還好吃,就是限量,得搶。”
“我們宿舍誰能幫室友帶上一份,那他將成為宿舍至高無上的義父。”
他的語氣裡帶著一絲懷念和輕快的笑。
“可惜了,今天不是周四”
“那群b,這個點估計在玩遊戲,可惜,不玩遊戲王”
白紙的腦子飛速運轉,帶著無儘的疑惑,試圖理解這些話。
這些話她當然能聽得懂,可是,不對啊!最重要的事怎麼不聊!
難道乾飯,學習和遊戲就是全天的事了?
決鬥呢?荒獸呢?乙呐呢?這些人怎麼都不聊的?
她習慣了危險和孤獨,這裡的和平,本身就是一種最詭異的武器,讓她心慌意亂。
李觀棋沒有害她,沒有攻擊她,甚至沒有嘲諷她,就隻是拉著她的手,走在這片吵鬨又祥和的陌生土地上,說著一些她聽不懂的日常。
這混蛋到底想乾什麼?
兩人走過一個拐角,周圍的聲音忽然小了很多,隻剩下風聲和遠處隱約的喧鬨。
“這裡是操場,晚上會有很多人跑步,有時會開音樂會,還有些小情侶會在這裡偷偷約會。”李觀棋停下腳步,遠遠望著操場上的人。
一輩子的疲勞,仿佛在這一刻被釋放,他嘴角不禁微微揚起。
白紙的臉一直緊繃著,維持最後的尊嚴,帶著一絲警告,沉聲道:“你到底想乾什麼!”
“你要把我帶去哪裡?”
“把你安排的人叫出來!”
“還有武器,武器在哪!”
“沒有埋伏,沒有武器。”李觀棋平靜地說。
“你到底想乾什麼”
“我不是你哥哥。”李觀棋忽然開口,聲音很輕,“但我覺得,他欠你一次手拉手逛街。”
白紙渾身劇震,像是被一道無形的閃電劈中。
她猛地想將手抽回來,這一次力氣大得驚人,可那隻手卻握得更緊。
“你……你胡說什麼!”她的聲音不再冰冷,帶上無法掩飾的驚惶和一絲顫抖,臉頰瞬間升起一股滾燙的熱意,迅速蔓延到耳根。
那個稱呼,那句話裡蘊含的親昵和熟稔,像一把鑰匙,撬開她用四百年冰封起來的某個角落。
“放開!”她再次低喝,聲音卻有些發軟。
“不放。”李觀棋的回答依舊簡單,“越是掙紮,乙呐流得越快哦。”
“放開!”
“不放。”
“放開!”
“不放。”
“放——”白紙忽然想到什麼,猛地改口,朝四周嚷嚷大喊,“救命啊!”
“有人非禮盲人少女!”
李觀棋猛吸一口氣,瞪大雙眼:“玩這麼大嗎!”
操場周圍瞬間安靜下來,幾十道目光齊刷刷地投過來,帶著驚愕、疑惑,最後迅速轉為銳利的審視,牢牢釘在李觀棋身上。
非禮。
這個詞砸下來,分量足以讓他社會性死亡一次。
非禮盲人。
第二次。
非禮一個看上去如此嬌弱無害的盲人少女。
李觀棋感覺自己已經被公開處決了三次,雖然是空想,但這窒息感,太真實了。
“同學,你乾什麼呢!”一個剛跑完步,人高馬大的男生大步走來,眼神不善。
“放開她!”
“快報警!”一個女生已經舉起手機,屏幕亮著撥號界麵。
潯陽大學不愧是重點高校,校風就是好,越來越多的正義學生圍了上來,形成一個密不透風的圈子,每一雙眼睛裡都燃燒著正義的火焰。
李觀棋頭皮發麻,攥著白紙手腕的掌心滲出一層細汗。
“呃誤會,都是誤會!”他連忙解釋,“她是我妹妹,親妹妹,鬨脾氣呢。”
人群的騷動並未平息,懷疑的目光在他和白紙之間來回掃視。
“妹妹?”帶頭的壯碩男生顯然不信,他轉向白紙,語氣刻意放得極其溫柔,“小姑娘,你彆怕,告訴我們,他是不是你哥?”
決定李觀棋生死的審判,落到了白紙頭上。
白紙低著頭,銀色的發絲垂下,遮住她大半張臉。
她能聽見那些為她而起的嘈雜人聲,她也能感覺到那隻抓著她手腕的手,因為緊張而收得更緊了。
哥哥……
這個稱呼,像一根針,紮在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她沉默了很久。
久到周圍的人都以為她默認了欺淩,準備動手的時候,她才終於開口,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是。”
她抬起頭,麵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他是我哥。抱歉,驚擾大家了。”
這一聲道歉,融化所有的敵意。
沒人會去責備一個道歉的盲人少女,尤其她還長得這麼漂亮。
於是,所有的矛頭再次精準地對準李觀棋。
“怎麼當哥的!妹妹眼睛不方便,你還跟她發脾氣?”
“就是,有話好好說嘛,你看把妹妹委屈的。”
“盲人的內心本來就比較敏感脆弱,你得多讓著她點啊!”
脆弱?她?
李觀棋瞥了一眼身旁低眉順眼的白紙。
她體內的乙呐要是全部釋放,能把這所大學從地圖上抹平。
“是是是,我的錯,我以後注意。”李觀棋連聲道歉,擠出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抱歉抱歉,打擾大家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拉著白紙,在眾人“你好自為之”的目光中擠出人群。
這一次,白紙沒有再掙紮。
她很安靜,甚至顯得有些乖巧,任由他拉著手腕,腳步也不再踉蹌,緊緊跟在他身後。
走出人群好一段路,李觀棋才停下走動,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喊非禮這種下三濫的招數你都用得出來。”他瞥了白紙一眼,語氣帶著埋怨,“這可不像一位時針會乾的事。”
白紙沒有理會他的嘲諷,導盲棍在地麵輕點幾下,側著頭,像是在聆聽這個世界。
“真意外。”她輕聲說,“他們那麼弱,竟然都敢為我出頭。”
“你居然真的怕他們。”
這不是疑問,是陳述。
她喊非禮,一方麵是想掙脫,另一方麵,是想試探這個詭異世界的規則。
現在,她心裡有數了。
她被帶到了一個全新的,和平的世界。
隻有在絕對的和平裡浸泡太久,才會滋生出那種不計後果的正義感,隻要見過幾十具慘死的屍體,見過背叛和殺戮,這種天真的東西就會被碾得粉碎。
“原來是這樣。”白紙忽然說,帶著一種恍然,“你就是從這個世界來的,對嗎。”
“啊啦,看來你一點都不意外。”李觀棋話一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什麼時候染上‘啊啦’這種口癖了。
“你忘了嗎,我們是執掌時空的神。”白紙恢複往日的清冷,“穿梭世界並非奇事,不過……這個世界竟然沒有乙呐,真是平和得不可思議。”
她的指尖輕輕劃過空氣,像是在感受某種不存在的粒子。
“那你得趁現在有乙呐,”李觀棋長吐一口氣,“趕緊先把卡空想出來吧。”
白紙搖了搖頭,嘴角竟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
“我不。”
“要空想,那也是你先。”
“我先空想,你又給我搞針對!”李觀棋表示強烈的不屑。
“你先!”
“哼,你先。”白紙輕哼,把頭轉向一邊。
“你先。”
“不,你先。”
“你還想不想洗我腦,複活你哥了?”
“你還想不想出去了?”
“你——這樣耗下去,我們都會困在這裡。”
“啊啦,有什麼不好。”白紙有恃無恐,“這世界這麼平和,還能跟哥哥永遠在一起,也不錯。”
“啊啦~”李觀棋湊到她耳邊,也故意拉長聲音,“你沒有乙呐之後,就是一個身高一米六不到,體重四十公斤的小蘿莉。”
“哈哈哈,我隨手就能抱起來!”
他壓低了嗓音,語氣裡帶著一絲惡劣的威脅。
“到時候,我就把你扛回家,按在床上,哈哈哈,然後這樣——再那樣——”
李觀棋發出一道很淫蕩的笑聲,想嚇唬嚇唬她。
“啊啦~”可白紙隻是抬手輕輕捂住嘴,學著他的語調:“如果是哥哥的話,也不是,不可以哦。”
她轉過頭,臉上浮現一抹恰到好處的羞澀,眼睫輕顫。
那副模樣,純情又魅惑。
李觀棋的笑聲戛然而止。
下一秒,白紙臉上的羞澀蕩然無存,變成一種毫不掩飾的鄙夷,她嗤笑一聲。
“嗬,處男。”
兩個字,精準,利落,殺傷力巨大。
“你——”李觀棋的臉色漲得通紅,額角青筋一跳。
這混蛋玩意兒,油鹽不進!
兩人間的氣氛徹底僵住。
“那我懶得管你了!”李觀棋一股怒火衝上頭頂,再也維持不住,狠狠甩開她的手,轉身就走。
手腕上驟然一空,白紙的身體猛地顫了一下。
她沒有說話,也沒有去追,隻是站在原地,聽著那堅定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直至消失在夜風裡。
她臉上的得意和嘲諷,像是被風吹散的沙畫,迅速褪去,隻剩下一片茫然。
夜色不知何時已經深了。
李觀棋的步子不自覺地慢了下來,最終停住。
他站在原地,側耳傾聽,風聲之外,一片死寂。
一股說不出的煩悶湧上心頭。
終究還是放心不下。
他有些惱怒地抓了抓頭發,終是轉過身,朝來路望去,目光一怔。
不遠處,白紙背靠在路燈下,微微仰起腦袋,像是用臉接住燈光,她左手杵著導盲棍,整個人一動不動,安靜得有些不真實,如若不是旁邊下水道有隻流浪貓在嚼著不知哪來的食物,有一瞬間,他都以為時間停止了。
李觀棋心頭莫名一梗。
那個深度夢對他的影響還是有的,最大也最致命的影響是——
他沒法做到恨白紙。
毫無疑問,他們現在處在對立麵,他是維護秩序的執法者,是準備好好生活的沉淪派。
她是準備引爆炸彈的恐怖份子,是想炸開籠子的滅世派。
在進深度夢之前,她撒過很多謊,比如神藝學院被清查她說是聯盟以莫須有罪名乾的,實際情況是0748勾結伊米想要吞並院長的科研成果。
她撒過很多謊,可有一句絕對是真的——
她確實是這世上,最愛他的人。
超越一切親情、友情和愛情的愛。
不進食的話,不出幾個小時,她的乙呐就會耗完,成為這方世界的一隻流浪貓。
李觀棋歎了口氣,緩步走上前,再次提起白紙的手,白紙明顯愣了一下,卻沒有反抗。
“去哪?”她輕聲問。
“兩兄妹還能去哪。”李觀棋平靜地說。
“卡店?還是——”
“酒店?”她俏皮地說。
“回家。”李觀棋拉著白紙,堅定往某個方向走去。
這兩個字很輕,卻像一道驚雷。
白紙的腳步瞬間一滯,身體僵住,肩膀在微弱地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