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二月初八,春風生發。
夜色之下,宮城森嚴。
崔知溫神色平靜的從甘露殿走去,過甘露門,而至兩儀殿外。
兩儀門下,李絢正在笑著和鄭玄楷說些什麼,語氣輕鬆。
看到崔知溫走過來,兩人同時拱手道:“見過崔相。”
“不用客氣。”崔知溫笑著微微擺手,然後看著李絢和鄭玄楷說道:“再有四天,十五娘就要嫁入彭王府裡,到時,鄭家和王爺就是自己人了,老夫也能沾些光,做一做王爺的長輩。”
崔盧鄭三家相互聯姻無數,即便是偶爾和外姓聯姻,也是小輩幼女,不涉核心。
當然,以崔知溫和鄭家的血脈關係,做一做李絢的長輩,還是沒有問題了。
“崔相說哪裡話,在絢的心裡,崔相早就是絢的長輩了。”李絢微微躬身,神色謙卑。
“好了,不打擾你們,老朽這就回去休息,明日科考,王爺可要周全些。”崔知溫溫和的叮囑,仿佛是真的關心。
“是!”李絢再度躬身,隻是低聲的瞬間,眼中閃過一絲漠然,但在抬頭之間,已經是滿臉溫和:“崔相路上小心。”
崔知溫笑笑,然後擺手而去。
……
從太極宮側畔而過,崔知溫目光落在門下省方向,隱約能看到門下省依舊燈火通明。
崔知溫知道,那是歐陽通在徹夜值守政事堂。
歐陽通是本屆科舉主考,是新帝登基以來第一屆科考的主考。
為了避免有任何意外的事情發生,歐陽通今夜是完全不打算睡覺,就在政事堂外休息一日。
然後到了明日,由陸元方,李義琰,歐陽通三個人一起去甘露殿將裝有九份考題的匣子交給皇帝。
最後由一歲大小的皇帝,隨意無偏見的選擇一份。
這就是明日科考的題目。
為了避免發生科舉弊案,歐陽通值守政事堂,李絢值守甘露門。
看到出來,這一對舅甥是真的要掐死所有一切作弊的可能。
而在今夜,到明日辰時正,皇帝掀開考題之前,在他們的眼裡,是最有出問題的時候,所以一整夜,連李絢和歐陽通都動了。
崔知溫走入太極門下,陰影之中,他的臉上在一瞬間滿是冷嘲。
隨即,走出太極門,崔知溫的神色已經平緩許多。
一輛紫篷馬車從側畔拉了過來,崔知溫坐進馬車之中,等馬車離開朱雀門的時候,一隊金吾衛,一隊千牛衛已經護送兩側。
這是宰相才有的待遇。
同樣的,崔知溫的離開皇宮的一切舉動,全部都會在最短的時間裡,傳到李絢的耳朵裡。
這一夜,無儘的勾心鬥角。
……
勝業坊,中書令崔知溫府邸。
崔知溫平靜的走在亭廊之間,兩側的仆人和侍女全部躬身停步。
崔知溫沒有看他們任何人就這麼平靜的走入到了書房之中,而此刻在書房之中,已經有一人在等候了。
這個人赫然正是吏部侍郎盧諝。
本來應該在吏部忙碌的他,這個時候,已經出現在了崔知溫的府邸。
“叔父!”盧諝率先拱手行禮,然後低聲問道:“考題……”
崔知溫擺手,止住了盧諝,走到了桌案之後作息,他才從袖子裡麵取出一封卷封,遞給盧諝,眼角微微有些得意的說道:“這便是彭王寫好的試題,今夜讓帶人發出去。”
“喏!”盧諝拱手接過,然後小心的問道:“叔父,隻有彭王的試題?”
“當然。”崔知溫抬頭,異常篤定的說道:“明日,陛下就會選中彭王的試題,隻會選中彭王的試題,所以隻拿到他的就足夠了。”
“是!”盧諝有些敬畏的拱手,目光忍不住落在眼前的卷封之上,心裡有些好奇,這份東西放在政事堂,日夜有人看著,叔父是怎麼拿出來的。
仿佛看透了盧諝的想法,崔知溫微微冷笑:“彭王日夜派人盯著,歐陽通今夜更是連夜值守,唯恐擔心有人動手偷了試題,但他們忘了,老夫我在門下省已經快十年了,政事堂動點手腳,提前拿出點東西,再容易不過了,抄錄之後,再送回去就是了。”
十年黃門侍郎,讓崔知溫能在政事堂動太多手腳了。
表麵上的政治鬥爭恢宏大氣,實際下的政治鬥爭,小偷小摸,勝者為王。
“三日之後,科舉結束,在彭王迎親那日,趁他關注在鄭家,派人將科舉舞弊的事情踢爆,然後迅速組織士子到宮門請願,最後我們一起去甘露殿見太後,請旨,誅彭王。”崔知溫的拳頭頓時緊握了起來,眼神振奮。
“是!”盧諝沉沉拱手,彭王一死,天下大變。
崔知溫深吸了一口,看向門外,皺眉道:“玄暐怎麼還沒來?”
戶部度支郎中崔玄暐,崔盧鄭三家當中,公認的下一任宰相。
朝中曆代度支郎中,曆來都為皇帝所重,不管是之前的騫味道,還是狄仁傑,都號稱有宰相之才。
隻是可惜騫味道和範履冰他們那些人,被勒令致仕,歸家教書去了。
崔玄暐也是一樣,但因為他出身清河崔氏,所以更受打壓。
不管是李顯,李旦,還是武後,又或者現在的李絢,都沒有太親近他的打算。
“玄暐可能覺得此事有傷世家臉麵,所以不願意參與。”盧諝稍微停頓,然後又搖搖頭,說道:“叔父,他不願意參加就不要讓他參加了,此中之事,越少人知情,越不容易泄密。”
“科舉之事並不為首。”崔知溫微微搖頭,說道:“關鍵在於之後,彭王麾下那些舊部如何安撫拉攏,到時候需要戶部及時的撥下大量錢糧,他這個戶部度支郎中不到怎麼能行?”
“叔父,這不是還有彭王府的資財嗎?”盧諝低聲安撫,說道:“到時候,用彭王府的資財安撫將士便是,彭王這些年,很是斂了一筆財富。”
“彭王家中就算有再多財富,也不能讓每個將士手裡都拿到十貫銅錢的。”崔知溫冷冷的白了盧諝一眼。
“十貫?”盧諝頓時無比震驚,看著崔知溫,難以置信的問道:“那豈不是得用好幾百萬貫,大唐……”
“所以才要動戶部。”崔知溫看向書房上方,冷聲說道:“之前抄家韋家的時候,彭王的人一直在旁邊死死的盯著,如今那些財富,有四成入了戶部,正好都拿出來。”
“是!”盧諝的麵色無比凝重起來,隨即心中又有些輕鬆。
若是每個人都給十貫,那麼軍中那些士卒,又有哪個願意跟彭王走的。
“那些錢隻是個總數罷了,給了領軍的將領,剩下的就是那些將領自己分的事情了。”崔知溫不屑的看著盧諝,盧諝這麼大的年紀了,怎麼還會認為那些錢落在將領們的手裡會全部發放下去?
崔知溫需要的,是從國庫將錢拿出來,交給那些將領,確保士卒聽話,就足夠了。
每人十貫不過是個說法罷了。
將領們隻要能夠控製的住士卒,隨他們怎麼分配。
崔知溫略帶冷嘲的說道:“那些廝殺漢,手裡即便是有錢,也存不住,用不了多久就會徹底的花光,最後重歸我們手中。”
“是!”盧諝輕輕低頭。
……
“舒王那邊怎麼說?”崔知溫手按在桌案上,臉色凝重了起來。
“沒有消息。”盧諝的神色凝重起來,低聲道:“上個月已經派人送信去了蘇州,但是一直沒有消息回來,會不會有人……”
“不一定。”崔知溫冷笑搖頭,道:“或許是有人又想當牆頭草,當初彭王攻洛陽便是如此,如今不過重來一回罷了。”
李絢攻打洛陽,諸王一個沒來。
雖說是李絢先給了他們鎮守地方的命令,但諸王不僅自己沒來,就連兒子都沒派,就有意思了。
“但……”盧諝的神色凝重起來,李絢也是諸王之一,他在長安,天下才能維持住李姓統治,但他不在了,李姓統治就會搖搖欲墜,屆時諸王一急必然回兵,他們擋得住嗎?
“薛訥是不是也沒有消息?”崔知溫抬頭,冷冷的看向盧諝。
“是!”盧諝一臉臉色難看的低頭。
“無妨,這是預料當中的事情。”崔知溫輕輕擺手,然後看向盧諝說道:“今夜,你去一趟太平公主府,將這封信遞給她。”
太平公主這四個字一出,盧諝頓時驚訝的抬起頭。
原來叔父真正的殺手鐧是太平公主。
崔知溫從桌案之下取出一封信遞給盧諝,輕聲說道:“駙馬天縱英姿,做殿中少監屈材了,做個雍州長史,堪堪有餘。”
“叔父,雍州長史?”盧諝頓時站了起來,難以置信的看著崔知溫。
雍州長史,正三品,天下刺史之首,就這麼給出去了。
崔知溫沒好氣的白了盧諝一眼:“慌什麼,如今雍州長史之所以為重,不過是因為彭王將長安萬年兩縣的財刑歸入雍州府聽令,如今隻要將他們從雍州府取出,各歸長安萬年二縣,雍州長史就是個虛職。”
盧諝這才明白,自己叔父給出去的不過是一個虛職罷了。
“好了,去公主府吧,小心一些,彭王的眼線到處都是,彆被發現了。”崔知溫擺擺手,盧諝這才接過信件轉身離開。
太平公主,太平公主,有太平公主,天下宗室就可以安定了。
……
看著盧諝有些興奮的離開,崔知溫的臉色冷了下來。
他輕輕的敲敲桌案,下一刻,府中管家崔壽從書房門外走去。
崔知溫身體微微靠後,開口問道:“神基現在到哪裡了?”
“代州刺史已經領兵到了河津,候令渡河。”崔壽輕輕躬身。
代州刺史崔神基,在薛仁貴死後,任代州都督至今,在並州長史鹽城伯李崇敬剛到任之際,悄悄的帶三千精兵殺到了河津。
崔神基原本就是代州長史,多年在代州軍中,關係深厚,又有世家勾連並州,悄然殺到河津並不難。
但他不敢輕易進雍州之地,一進雍州,立刻就會落入彭王視線當中。
“三日之後,洛陽有一批賀禮送到函穀關,然後從華州入關彙合,然後進入長安,將這份趙郡李氏的帖子送過去,足夠他們出入長安城了。”崔知溫將早就準備好的趙郡李氏的帖子遞了出去。
“喏!”管家崔壽拱手接過,然後小心的出門,關好房門。
崔知溫輕輕抬頭,目光看向上方,眼底閃過一絲冷嘲。
什麼太平公主,什麼薛訥,崔知溫相信的從來隻有自家人。
崔神基,前婺州刺史、禦史大夫崔義玄之子。
自從當年鎮壓陳碩真之後,崔義玄就開始用心在軍中培植人手,如今三十多年過去了,也能夠隨時調用三千精卒。
可惜不是三千騎兵。
但足夠了。
隻要解決了彭王,他們崔家就是天下第一世族,以皇帝垂拱,崔盧鄭三家安治天下。
大盛之世啊!
……
二月初九,科舉開試!